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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桃圻)



虽说宅子寻常,却也是正经的官家私宅的规格,门前马桩石阶俱有,大门洞开,影壁上石雕的大马四蹄腾飞,既昭示着这家的家主是为武官,又取了“马到成功”的吉祥寓意。

风灵走到影壁前,心底忽然动了一念:他好歹也是个正经有官阶的,家宅中自然少不得有人伺候,她虽非官宦之家出身,却也结交见识过不少,哪一家没几个贵妾美姬的。转过这影壁,只怕会有些通房侍妾之流的上前迎接,这该要如何面对。

她暗暗头皮发麻,凝步不前,何管事从旁催了一声:“娘子进家罢。”她也只得硬起头皮抬步转过影壁,走向前院。

前院倒是杵了一些人,风灵悬着心,顺着何管事的指点,一一打量过来:短褐健仆两名,养马管车驾的;老实本分的杂使两名,作些洒扫修葺的杂活;年纪十五六的小子一名,专在书房做活;另有粗使仆妇两名,皆是家仆之妇,大约是做些拭灰浆洗、厨下的细致活。

风灵看了一圈,受了一圈的礼,却不见一个婢子,她又扫看了遍,仍是不见。她突地哑然失笑,暗暗自嘲:这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这宅子简洁得紧,家仆也就简简单单的几人,莫说是姬妾,除开两名仆妇,连个婢子也不见。

何管事将她带进后院,统共也就两进三间房,正房并左右厢房,配了东西两处小偏院,西院家仆居住,东院闲置客居,也就是整座宅子了。

这一路过来,好些驿馆都比这宅子要宽大气派些,更不必同余杭的顾府相较了。风灵倒不在意这些,这家宅内拂耽延若不在,于她也不过是个住处罢了。

家中那些人接了口信后便严正以待,一心以为风灵到了之后,必是行囊好几车,规矩一大筐,还会另带了婢子之类。却不想她所带来的,不过一匹马一个行囊,倒是松快得很,也不必人来忙。众人心里虽多少有些空落,却也乐得轻松,不必碌碌地忙上几日。

得了闲,自是围聚在一处磨牙,妇人好事,当即便低声议起了风灵的来历。因她素面无华,通身也不见有什么贵重之物,便一致咬定她必定是出自小门小户,再见她一副见什么都新奇的形态,不免又多了一些轻视,西陲小城所出,不曾见过大世面。

直至养马的小厮跑出来惊叹道:“娘子所骑的,是大宛马中都难得一见的‘乌金’,一匹马便能抵下咱们这一座宅子,只怕还有得多。”

众人这才重新打量猜测起她的来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初见长安(三)

是夜,韩拾郎便宿在了东边闲置的小院里头,他本意是要同马厩那两名养马的家奴一处,尚还觉得自在些,又与那二人比划着聊谈那些养马驯马之事,甚是相投。

这却唬着了何管事,不拘他从前是什么人,眼下却是韩校尉之子,岂有与马奴同吃同住的道理。

言语不通,分说不清,折腾了好一阵,请来了风灵,方才劝着他去东偏院歇觉。韩拾郎不情不愿,趁势提出白日里要与两名马奴一共侍候马厩里的那十来匹马。风灵连哄带许诺的,终是将他劝走了。

她自回了正屋去歇,进了屋子,偌大的正房内只她一人,烛火却是通明。仆妇在净房内置了浴桶,请她去沐浴,宅中无婢子,梳洗诸事,还得靠她自行应付。好在她也不是那等娇贵的,无人服侍也过得。况且她才惊喜地发觉,长安城不似沙州那般干燥缺水,每日用水要节缩着来,此处水源丰足,每日都可随意沐浴洗濯,仿佛重回江南道。

待沐浴更衣后,她回到屋内,百无聊赖,将屋子里的每一寸细细地瞧过来,揣测着拂耽延去沙州军府之前,在这宅子里头,有着怎样的日常。

屋子收拾得极简,不见摆放八宝玲珑柜一类饰物,同沙州折冲府内他那间卧房如出一辙,只以一扇单屏屏障,将正屋外间隔开,屏障以绢作底,满地的荷叶莲花纹,全是手绣。屏障一侧设了胡榻矮几,几上端砚笔架,却是许久不用的。

榻上齐整地摞了一沓书册,风灵上前拈起一册,是一册《鬼谷子》,再往下是手抄成册的《张仪列传》、《尉缭子》。她顺手放下书册,却一眼瞥见最底下压着的《水经注》。

这一册与那些兵书格格不入,她拿起书册,随意翻看了几页,倒有些意趣。风灵重新规置好书,心里轻笑:这却是有意思,武将不识字的比比皆是,他分明做着武官,还要如此勤于书册,难不成做腻了武官,想改做文臣?

风灵下了胡榻,倚在单扇屏障边,朝那书案望去,仿若拂耽延就在那处坐着看书一般,仿若下一息他便会抬头冲她似有若无地一笑,招手唤她过去。

怔了片时,她轻轻地低叹一声,上前将那烛台上的烛火一一熄灭,无声地同自己道:敦煌城郊流民遭屠,城内富户乡绅灭门,朝廷无法向已归顺的阿史那贺鲁发难,总也要责成兵部给个交代,兵部不过是要拿人来做个姿态,走一走过场罢了,终究也不会真降下什么大罪,在突厥人跟前打了自家脸面,不过月余,他便也得归了。

怀着这样的心绪,风灵将正房内的烛火一个接一个地灭去,屋子沉入一片昏黑中,惟有屋外院中石灯照射出的火光,透过窗棂上的厚纱挤进来,朦朦胧胧地将屋内照了个大概。

风灵借着这片朦胧,撩开内室的夹幔子,一股薄薄的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如她惯在拂耽延怀内嗅到的。她突然想起,这屋子从前也该是他所居罢,故而虽隔了三年有余,却仍留了几缕他的痕迹、气息在。

她循着那气息,缩进被衾里,用力吸了吸鼻子,好像窝进那总是温热坚实的胸膛。

……

转眼风灵在怀远坊内已住足了一月,每日开市而出,闭市而归,将那商道上传得赫赫扬扬的西市细细地筛了一遍。西市胡商众多,少说有半数是贩货到沙州去的,亦有从沙州运了西域的东西回来贩售的。

风灵混迹在西市,自往来商客那里打听着有关沙州的只字片语,获知敦煌县令年节后,果然因外城廓流民及城内大户遭屠的事领了罪,就地解职,徒三千里。风灵暗暗一算,徒三千里,正是弥射的领地内,流徙于张伯庸夫妇而言,倒也不算太坏,好歹能与韫娘共聚天伦。

又一日,她在食肆内,自一名布商口中探知,沙州最大的布坊顾坊忽就闭门了,全盘的经营皆转去了西州,如今将要开春化冻,全西州都在等着顾坊今春的新锦,生意很是做得。

风灵听了心下安然,不动声色地掩下欢欣,可又隐约觉着现下听人说起的顾坊,同自己并无十分关联一般,五千里之遥,将她与西疆隔成了两界。

再过了数日,总不见拂耽延归来,风灵开始生了急切。她在西疆如鱼入水,能游刃有余地探听到想探听的一切消息,可身在长安却好似眼盲耳聋,全无方向,只得干着急。

问了何管事,也是两眼一抹黑,尚不如西市人多口杂,消息多。可西市的消息再通达,也通不到宫墙内的尚书省。且长安住了多少达官显贵,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市坊间尚且论不完,有谁会如此关注一名离京三年的都尉。

这日晨起,风灵在院中练过一路拳舒展筋骨,引得仆妇与杂使的家仆在廊下驻足观望。风灵耳力好,轻易就能听见他们的细声低议。

“原是阿郎每日要练拳,不想娘子也有这惯例。”

“娘子好身手,与阿郎倒是无双的良配。”

风灵暗忖,只怕他们想得知的是她怎会有这样的身手,又是什么样的来历,如何婚配了他们阿郎。

想到拂耽延,风灵忽然泄了气,手脚提不上力,便胡乱地收了势,坐在屋前的木阶上,抓了帛帕拭汗。

有仆妇堆起笑脸上前与她问安,又讪讪地问她是否信释教。

风灵点点头,那仆妇便愈发高兴了:“今日有弘福寺的高僧来咱们这一坊的法云寺*,娘子去是不去?”

“自是要去。”风灵毫不犹豫道:“正是要去替阿延求个安顺早归。”

“哎。”仆妇一听风灵亦是信释教的,心里很是高兴,忙催道:“娘子不妨快些沐浴更衣,时候也不早了,若去晚了,寻不到个好坐处。”

风灵此刻无计可施,能做的大约也只有虔心礼佛,求佛法加护了。遂往净房去洗濯了一番,随意挽了个螺髻,垂下发辫,换了一身素色襦裙,加了一领帔帛好御早春寒。

两名仆妇皆已在前院候等着她了,见她出来,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她发式上,仍是在室未嫁女的发式,皆愣了一下,却也不敢多言,忙拥着她出门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他乡故知(一)

风灵在西疆听过拔苦法师*,亦领教过玄奘法师四两拨千斤的提点,此时再听僧人俗讲,不免有些入不了心,身旁两名仆妇却听得极仔细。

某家先人偶做下了一桩恶事,子孙皆病弱难保,后因虔心发忏,每日念经礼佛积下了福报,遂子孙得了太平,开枝散叶,入仕为官。这样的俗讲显见很是得人心,法云寺大殿内的妇人娘子们无不听得聚精会神,时而扼腕叹息,时而双目炯炯,时而叹息抹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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