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六名官员中有两名是朝廷二品大员, 非君命不可擅杀,结果楚玄却是未请示朝廷就直接将人斩了立威。而这六名官员全都是韩忠的干儿子,也是由韩忠举荐去北疆接替徐家人的。
一时间, 朝中官员纷纷上疏弹劾楚玄擅动私刑,视朝廷成法于不顾,便等同于目无皇上。又弹劾韩忠举荐失察,才导致北地失守。
皇上当廷怒斥韩忠,命人杖责他三十,令其思过。但对于领军在外的楚玄,皇上暂时忍下了怒火,未做处置。
就在这时, 北疆又传回来第二个消息,楚玄不知为何居然派兵强抢了北疆的一个粮仓和一个武备库,将仓中所储的粮草和武备全都抢走。负责看守粮仓和武备库的官员立刻上书奏禀此事。
此消息传回,满朝愕然,敌军不打却抢自己人?
朝廷中弹劾楚玄的声势更甚,不少大臣在金殿上声泪俱下地请求皇上立即撤换三军主帅。
皇上犹豫再三,决定责成兵部派人前往北地问个究竟。结果, 兵部的人还没出金陵城,北疆第一封捷报就送了回来,楚玄大军已以迅雷之势从戎狄手中夺回了一个北疆重镇。
皇上顿时大喜,先前要求将楚玄撤换的大臣也息了声。不管他是杀官员也好,抢粮仓也罢,能打胜仗,这些都可以先忍到楚玄回来再算账。
之后北疆捷报频传,楚玄在这一次北疆之战中体现出了非凡的用兵才能,他先是下令大军兵分三路,中路正面吸引敌军主力,剩下两路,一路从侧面攻夺敌军防卫薄弱的两个重镇,防止其与敌军主力所盘踞的两个重镇相互驰援,剩下一路绕至敌军后方截断敌军粮道与中路大军成犄角之势夹击敌军主力。最后三路大军合围敌军主力,一举奸灭。
自大军开拔起,短短三个多月,北疆被戎狄夺占的五个重镇就抢回来了四个,举国皆是盛赞楚玄奇兵神勇之声,楚玄的声望一时达到了顶点。
然而,在这盛誉之中,有另一种声音在金陵城中广为流传——楚玄会再度被立为太子。
这绝非好事,楚玄领军在外,手中握着二十万重兵,如今又因他用兵如神收复失地而声誉过盛,这本就让皇上感觉到威胁。有人借此时机放出此等立太子的言论,分明就是要像对付七皇子楚宣时那般,让楚玄也因声望过高,天下附庸而为皇上忌惮,既而再次父子离心。
某日早朝之上,居然有官员当廷奏请立楚玄为太子一事,且言道:以安三军之心。
此言简直就像是楚玄在用他手中的二十万兵权威逼皇上立他为太子一般。
皇上自是勃然大怒,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发火,以萧望之为首的楚玄一派的官员就站出来痛斥那名官员,言道:三军在外,捷报频传,何来军心不安?他分明是在挑拨皇上与楚玄的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其心可诛。萧望之更是请皇上将其罢官去职,以为成王正名。
朝廷上的动向,皇上自是知晓,见楚玄一派的官员全都众口一词地斥责那位官员,又替楚玄表忠,皇上的怒气顿时就平息下来。他依萧望之之言,将那官员罢官去职,贬为庶民,只是心里到底恼恨,又加一令,令其后世子孙皆不可入仕。
皇上如此为,并非他心中疑虑尽去,而是楚玄如今带着大军在外,他自是不能在此时翻脸,必须要安三军之心。私下里,皇上却派人悄悄跟踪调查那名官员,看看那官员暗地里有没有接触什么人,他在朝廷上的上奏到底是他自作主张,还是其实是受楚玄一派官员指使的对他的一种试探。
皇上已近知天命之年,他自知该是立太子了,在楚玄监国表现极好时,他也曾动过重立楚玄的心思。毕竟楚玄的品性才能,他是知道的。可他终究对楚玄不能放心,八年前的苏家一案,苏皇后之死,还有六年的质子生涯,始终是他们之间无法跨过去的鸿沟。
谁知,就在此事发生不久,金陵城中又流传起了另一种言论——自古太子不将兵,皇上既然派成王率军北上,留下了秦王,那便是说皇上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是秦王才对。
这言论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声浪之高,迅速盖过了先前关于立楚玄为太子的那些言论。
竟连朝中不少在两位王爷中间观望中立官员都为这言论所动摇,他们仔细一想,自古太子不将兵。太子是国之储君,一则需常伴君侧,聆听君父训示,二则储既为备,国君有事,有太子继之,才可保国之不乱。
战场风云莫测,刀剑无眼,危机四伏。如今秦王与成王皆请战,皇上最终却是将成王派出去涉险,把秦王留了下来,这难道不是说明皇上更怜惜秦王,舍不得他去冒险?
于是,便也有人试探着上疏请皇上立秦王楚烈为太子。
这一下顿时就捅了马蜂窝,皇上先前因立楚玄为太子的事而升起的火还没消,现在又来一个楚烈。皇上登时大怒,他还没死呢,这些人就天天惦记着他的皇位,一个两个地都这么逼他,意欲何为?
楚玄领兵在外,他骂不着,也不敢在现在骂。对于楚烈可就没这么客气了,他当天就将楚烈召到自己的御书房里劈头盖脸地斥骂了一顿,让楚烈安分一点。
楚烈从头至尾都跪在地上低眉顺眼,频频认错。见他如此,皇上骂着骂着莫名就骂不出来了。
他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楚烈,他一直都看不太明白自己这个三子。他其他几个儿子小时候在他面前都是会笑,会闹,会撒泼打滚,就连从前完美如楚玄,小时候也是一个爱撒娇胡闹的孩子。
唯有楚烈不会。
他始终记得很多年前的一幕,那时他还未登基,苏皇后还只是他的王妃。一日,他去看望王妃,就见四岁的楚玄在庭院里爬树胡闹,一见到他来便露出天真亲热的笑容,带着满身泥往他怀里扑。
可不过比楚玄大了一岁的楚烈,却是一脸恭顺地坐在王妃榻边,讨好地非要用小手替王妃捏着肩背。一见到他来,楚烈也笑,可那笑不是一个孩童该有的笑容,却是带着一种不该属于一个五岁孩童的世故讨好,一脸恭敬地为他端茶递水。
二十多年过去,他始终记得当年那个五岁孩子的世故笑容,他清楚苏皇后的为人,她绝对不可能厚此薄彼,从小就约束楚烈至此,而那一切都是那孩子自己本能的行为。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虽欣赏楚烈的才能,却很难去喜欢他。哪怕他将楚烈留在金陵城中这么多年,哪怕如今留在他身边的皇子只有楚烈与楚玄二人,可对于立楚烈为太子,他竟是比立楚玄还犹豫。
皇上静静地眯起眼盯着楚烈片刻,沉声问道,“你怨朕么?”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楚烈在地上仰起脸,露出笑容,道,“且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本就该安守本分,不该动别的心思。”
楚烈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刺痛了皇上的双眼,那笑容充满着世故讨好与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可他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却也同小时候一般,沉沉郁郁地埋藏着许多东西,深不见底。
皇上心头莫名一跳,终是对着楚烈摆摆手,道,“你退下吧。”
“是。”楚烈恭恭敬敬地站起身,面对着皇上一路退到门边,才转身离开。只是在看见守在御书房门外的韩忠时,他却是笑了,“韩总管,你的伤养好了没有?”
“多谢秦王关心,已好了。”韩忠看了楚烈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皇上虽是让人杖责他,但到底没下重手,养个几日便好了。
“你说成王他是不是太不给你面子了,”楚烈微微笑道,“他明知那个六人是你举荐,不为你掩饰过失也就罢了,居然还大张旗鼓地把人杀了。我听说父皇因为这件事,近来很是冷落你?”
“秦王说笑了,那六个人犯了错,自然该杀。我犯了错,惹怒了皇上,皇上冷落我也是应该。”韩忠面上笑着,眼中却是一片阴沉,他近来的确倍受皇上冷落。他举荐去北疆的那六个干儿子真是把他的面子里子一起丢没了,皇上几乎快将北地失守的罪过全算在他身上,更是收回了他许多权力。
他心中自是难免要对楚玄生怨,怨楚玄丝毫不给他留余地。但是想一想成王府里,他的孙女韩艳刚刚诞下了楚玄的长子,他还是咬牙忍了。
“对了,”楚烈又笑道,“你还有一个干儿子在成王身边跟着呢,你说他们要是在用兵之事上意见相左,成王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也给杀了?”
语罢,楚烈长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去。韩忠望着他那朱红色的背影,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
墨府里,一乘小轿从侧门抬至二道门内,蒋兰青一身华贵的妆扮,自轿中婷婷袅袅地步出。她抬头稍稍拢了拢发,正要往福寿院去,迎面却撞上了正向这里走来的墨紫冉。
“哟,这不是——”墨紫冉顿了一顿,又冲着蒋兰青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道,“我该如何称呼才好,你如今不过是赵尚书养着的一个外室,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称呼你夫人也不对,称呼你姨娘似乎也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