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见说,我们可再伪造一封苏暮言的亲笔信,用这件事将成王拉下水。”萧镜之颇有几分狠戾地勾起嘴角,“当年我便该这么做的,那时若非漏下了他,如何会有今日。”
“你连这种事都让那个状元郎知道了?”楚烈猛地眯起眼,盯着萧镜之道,“你会不会过于信任他了。”
“是他自己猜到的,”萧镜之维护着苏见冷冷道,“他是聪明人,知道我不想让成王为苏家翻案,还会猜不出当年苏家一案另有隐情?而为苏家定罪的便是那些信——你且放心,我与他相交两年,他的底细我早查了个透,还曾数次故意露出破绽来试探他。他若是会背叛我,早就这么做了。”
“可你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楚烈又缓缓微笑起来,道,“对了,若说你们要找个替死鬼,他不就很合适么?他与你的关系算是足够密切了。”
萧镜之的脸色一瞬间冷若冰霜,楚烈却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这个表情,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成大业者,该舍得时当舍得。”
语罢,楚烈长笑着走远,独留萧镜之一人站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呃。。这章继续过渡。。。不小心让女主隐了一章。。。楚玄最近的戏份比较多。。。。明天继续粗长。
第163章
北上退敌的三军主帅定下的当夜,梨园里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徐太傅的次子徐浩明。
徐浩明一身布衣方巾乔装成平民百姓在夜色中敲开了梨园的角门, 下人将他领到姬渊小楼时, 姬渊正在小楼底层的东次间中, 就着满堂明亮烛光亲手为一名女子上彩。
徐浩明走进堂屋, 就见姬渊侧身站在那里, 正用左手轻抬起那女子的下颌, 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庞。右手拿着一支笔,笔尖醮满了墨色,正细心地为女子描着眼型, 那道浓黑的眼线将女子的眼色勾勒成妩媚的形状,又斜斜地自眼尾上挑而起,带出一抹动人的妖娆。
“徐二爷这般乔装夜访我这陋居,所为何事?”姬渊边描边漫不经心地笑。
对于姬渊这般怠慢的态度,徐浩明并不动怒,他开门见山道,“我有件事想求成王,希望请姬班主替我向成王转达。”
“这就怪了, ”描完了眼睛,姬渊又拿着笔细细替女子描着眉,“我与成王非亲非故,你要求他,为何却找上了我呢?”
徐浩明看了那女子一眼,欲言又止。
“事无不可对人言,”姬渊替女子描完了一边的眉毛, 直起身子拉远了距离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笑了,“况且,我任何事都从不瞒她。”
徐浩明微微一怔,芙蓉班在金陵城中的名头极大,又加上姬渊深得圣宠便更为引人注目。徐家人一向持中庸守身之道,对金陵城中的各方动向都有所掌握,他可从未听说过芙蓉班中有坤伶,也更未听说过姬渊身边留有女子。
这位姬班主可一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却不知这位让他露出这般怜惜之态的女子是谁。
他抬眼仔细看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因脸上敷了粉而看不真切容貌,但她侧脸线条却是极美的,从额头至颈项,划出一道优雅的线。
忽然,女子转过已上好妆的半张脸来,用她那清冷如长空皎月般的眸子淡淡看了他一眼。堂中的烛光打在她的半边脸上,淡淡的黄晕如华霞晨曦将她那半幅面孔染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徐浩明心中一跳,竟是怔怔盯着那女子不能错目。
“难道他比我好看?”姬渊却是含嗔带怨地说了一句,抬起左手捻着女子的尖尖下巴又将她的脸扳向了自己,拿着笔伏身继续替她描另半边的眉毛。
女子似是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好笑地淡笑一声。
徐浩明顿时就低头不敢再看,又在心中暗道一声“难怪”,难怪此女能得风流多情的姬渊这般钟情注目。
“是叶阁老让我来的。”徐浩明终是道。
姬渊拿笔的手微微一顿,又继续替女子画着眉,但语气却是严肃起来,他道,“若是成王带你去了北疆,你可有此战必胜的把握?”
徐浩明又是一怔,他心知徐家人是因受徐淑妃和八皇子楚玉牵连才从北疆退下来的,若是楚玄带了他去北疆,落在皇上眼中难免要认为楚玄是在借着此次机会向徐家施恩,有拉拢徐家之意。
况且,皇上向来好面子,原先是他点头让徐家人从北疆退了下来,结果现在北疆一出事,就再次启用徐家人,实在是有点自打脸。
是以,他才不敢直接上门去找楚玄,反而是与徐太傅、叶阁老商量过后,来找了姬渊。
“我不敢承诺此战必定能胜,但若是此战败了,我就将自己的命留在北疆!”徐浩明咬牙沉声道,“姬班主,你也许不懂,那是我徐家人血战拼死守护了十几年的北疆。我叔父,我幼弟,我次子,还有无数将士都将性命与鲜血留在那片土地上。徐家人不能看着北疆落在戎狄手中。”
姬渊一时怔忡,又缓缓笑了。
徐家人又怎会真是明哲保身之辈,只是他们专注的从来不是权势争斗,而是国泰民安,是以当强虏入侵,国土被占时,他们便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前世这个时候,戎狄也曾如今生一般突然集结重兵大举进攻大魏北疆重镇,可是就因为当时徐家人还在,戎狄丝毫不能踏入大魏疆土一步。可是今生,徐家人一退,北疆被韩忠和内阁换上了一群乌合之众,以北疆防卫之重,八个重镇居然只守住了三个,当真是国之奇耻大辱。
北疆的确需要徐家人。
“方才你说的这番话,还是直接说给成王听比较合适——”
***
楚玄到了姬渊的小楼时,就看见小楼外,姬渊一身白衣席地坐在假山花草间,朦胧的月华洒在他的容颜上,洒在他的身上,也洒在他双膝之上的桐木琴上。他低眉垂首,十指抚弦,悦耳如山泉的琴声自他指尖下流泻而出,回荡在这天地间。
在姬渊身前,墨紫幽穿了一身浅碧色的褶子,手持一柄象牙骨折扇,合着他的琴声婉转在唱,“……他兴心儿紧咽咽,呜着咱香肩。俺可也慢掂掂做意儿周旋。等闲间把一个照人儿昏善,那般形现,那般软绵。忑一片撒花心的红影儿吊将来半天。敢是咱梦魂儿厮缠?咳,寻来寻去,都不见了。牡丹亭,芍药阑,怎生这般凄凉冷落,杳无人迹?好不伤心也……”【注1】
她扮着那戏文里遍寻不找梦中情郎的悲伤女子,悠悠持着那象牙骨折扇,垂首挥袖,仰面四顾,伤心自怜。那象牙骨折扇上绘着几丛白色的野蔷薇,那野蔷薇图案在月光中朦朦胧胧,似真亦幻。
寻梦,寻梦,若能梦中觅得好时光,又有谁会留恋这满世尘嚣。
楚玄负手立于小楼之下,静静看着墨紫幽,有冰白的月光打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映得她一双眸子亮如繁星,那星光汇聚的明眸中却只映着那抚琴的白衣少年的身影。
“你这么晚让我来见你,不会就是为了让我来听墨小姐唱曲吧?”楚玄笑道。
“谁说是我要见你的。”姬渊微微抬起下颌,示意着小楼之中,“想见你的人在里面。”
楚玄看了小楼底层紧闭着的屋门一眼,却是没有多问一句,大踏步地走过去,推开屋门。在屋门开了的瞬间,他微微一怔,那一怔不是惊讶,反而像是一种了然,他有预感屋中之人一定会来找自己。
他回头看了姬渊一眼,姬渊也正抬眼看着他,月华流转在他们交汇的视线之间。他又回转头,步入屋中,屋门复又闭上。
姬渊随手抚着琴,目光却注视着那透着烛光的屋子,屋中烛光摇曳明灭,有私语阵阵隐隐传出,却又被墨紫幽那声声唱词给掩盖——
“……偏则他暗香清远,伞儿般盖的周全。他趁这,他趁这春三月红绽雨肥天,叶儿青。偏迸着苦仁儿里撒圆。爱杀这昼阴便,再得到罗浮梦边。罢了,这梅树依依可人,我杜丽娘若死后,得葬于此,幸矣——”
她抬手执扇挥手,句到末尾把水袖一甩,抛于姬渊的琴面上。姬渊手下一顿,抬头看她,就听她淡淡问道,“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他今日的琴声,稍许失了往日的随性与洒脱。
“不,我只是有些自惭形秽罢了。”姬渊微微垂下眼笑。
方才,徐浩明的那番话震撼了他,让他生出满心的自愧不如之感。
那才是真正的国士。
“徐家人对北疆的布防与地形都极为了解,又常与戎狄打交道,有他跟随成王前往,你也可以放下一半的心。”墨紫幽淡淡道,“这也的确是向徐家人施恩的好机会。”
若是徐家人能借着此次机会重得朝廷启用,一定会感激楚玄。
忽然,小楼的门吱嘎一声开了,徐浩明当先走了出来。看见姬渊,他微微一顿,又郑重地向着姬渊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姬渊与墨紫幽一齐转头看着徐浩明远去的背影,他背脊挺拔如一柄永不弯折的戟,透出一种经过鲜血洗练的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