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还是要杀我。”嗣说。
琤点头。“若你一生都离得远远的,我自然不会想杀你,可惜......我观察了你们一家两年,你虽然长了脑子,奈何有个猪猡脑子的母亲,不论你愿与不愿,不论你是否长了脑子,你迟早会卷进来。你有个弟弟,你很疼他,我也有一个弟弟与一个妹妹,我也很疼他们,我不希望他们有事,所以我必须活着,保证自己的地位。而我要活,你便不能活。”
嗣道:“我什么都不想跟你抢,我只想好好活着。”
琤讥笑:“你什么都不想?那为何他前脚弑父杀兄登基,后脚便派人来接你们?若非我两年前便着人盯着你们,还真就被你们成功了。”
嗣心中咯噔了下。“你将我母亲怎么了?”
“应该烧成灰了吧,我下了令,只要阿父派人去接你们便立马放火,都这么久了,也该烧得差不多了。”琤说。
嗣哀求道:“会威胁到你正统地位的只有我,我死了,你放了我的弟弟可好?你也有弟弟,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情。”
琤犹豫了许久,道:“可。”
嗣咬咬牙,闭着眼睛跳下了悬崖。
嗣死了,兰哭哭啼啼的找到兄长遗体时,遗体已经被悬崖下的猛兽啃得差不多了。他在悬崖了哭了很久,哭得睡了过去,醒来时,赵姬找到了他。
赵姬没死,琤派人放了火,但公子桢也有派人保护他们,见走水了,及时将赵姬救了出来。
赵姬带他回了王宫,两个月后才见到已是离王的公子桢,听完了嗣是如何死的,离王只是说会接他们进宫,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兰很是愤懑,嗣是他的儿子,他做为父亲难道不应该为亲生儿子报仇吗?
事实是,离王从未想过为嗣复仇。
琤已被立为储君,日后要继承一切的嫡长子与一个外室所出的庶长子,根本不是一个地位,且,王族夺嫡,谁手里没几个亲生兄弟的血?他自己前不久还杀了离章王一大堆儿子呢。
对于琤的所作所为,离王要说有什么感觉,只怕就一个:够狠,是我儿子。
琤狠得很好,若琤不够狠,他还要怀疑自己是否立错了储君,这个乱世之中,仁君可活不长,更守不住江山社稷。
公子兰终是想明白了这些,对离王彻底死心,转而观察起太子琤,离王不肯为嗣报仇,行,他自己来。
太子琤此人年纪虽小,行事却面面俱到,令人寻不到半点错处。
苏氏生嫡长子时是在战场上,太子琤在军营里长到了三岁,彼时离王族打下了稷阳城,以稷阳为都,太子琤这才没继续在军营里生活。
离王与王后在战场上厮杀时,太子琤在稷阳抚养弟弟妹妹,并伺候祖父,为父母稳定后方,一步走错,满门皆亡。哪怕原本是个蠢的,这么多年战战兢兢的走下来还没死,都已修炼到一定境界。
太子琤不好女色,不好华服,不好美食,饮食衣着皆清淡朴素,完全不像一个贵族,一举一动皆让人忍不住赞其得体。
若说有什么特殊癖好的话,便是喜欢吃宫外一家路边摊的汤饼,且经常带着公子琚去吃。
他也去吃过,觉得除了鲜了一点,也没什么,与宫里御厨做的一比,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说一句粗茶淡饭都是抬举。
公子琚虽然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但也不明白太子琤为何喜欢这汤饼,有一回问出了公子兰的疑惑。
“怀旧啊。”太子琤回答。
“怀旧?”
“为兄三岁那年,军中缺粮,数月不闻肉味,我便自己取了铜弩偷偷离开军营去猎了一只小羊,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弄了一尾小鱼烹了一锅汤与父母分食,味甚鲜美,至今不能忘。”
“御厨做的吃食不好吃?”
“御厨做的很好吃,但只有这个味道能让自己记住如今这一切的得来不易,不可挥霍,当珍惜。’
太子琤唯一的弱点便是王后与弟弟妹妹,苏后虽然没长子这般令人寻不到半点错处的圆滑。但苏后足够强大,强大到根本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离国兵权三分,一分在离王手里,一分在苏氏族长手里,最后的一分再苏后手里。也因此后宫妃嫔,谁惹她,她直接让人拖下去打个半死,甚至直接打死,离王不敢为此说半个字。尽管赵姬天天吹枕边风,离王也一直冷落苏后,但苏后始终过得怡然自得,有男人没男人对她完全没影响。
王姬行事滴水不漏堪比太子琤,唯一一个能抓到错处的公子琚却是离王最疼爱的儿子,公子琚拿匕首在找苏后麻烦的妃嫔脸上刻字,离王从不为此罚公子琚。
挑拨公子琚与太子琤的关系令两兄弟手足相残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公子兰想过,但......他还没来得及出手,便有另一庶公子不着痕迹的出言挑拨了公子琚,想让公子琚与太子琤生分,而结果,公子琚瞅了那名庶公子一会,完全不顾人家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捡起一块石头将这名公子砸了个脑袋开瓢,御医好不容易救回来,人却已然傻了。
离王问责时,公子琚满不在乎的回答:“他说大兄坏话,我便揍了他呗。”
离王气得要死却无法将公子琚如何,因为公子琚有个好兄长,太子琚替他摆平了麻烦。
庶子诋毁嫡长的储君本就是有罪,公子琚教训庶子一顿,虽说狠了点,但那也是庶子自己作的,怨不得人。难道庶子诋毁太子琤,公子琚不仅不能揍庶子,反倒要陪着庶子一起诋毁嫡亲兄长?
太子琤将所有的问责都给打了回去。
公子兰等了很多年,始终没等到机会,反倒因为赵姬冒然对王后下毒,赵姬被离王名为软禁,实则保护了起来,他们几个兄弟却被公子琚或杀或废。
他恨不得杀了那个女人,大兄说得对,那个女人的脑子就是被狗给吃了,对王后下毒,亏她想得出来,苏后哪有那么容易弄死。
十二岁,王权与外戚,离王与太子琤,矛盾愈发尖锐,离王令太子琤出征,甘之战,离王希望太子琤败,太子琤有了污点,他才好废太子。
为此,离王默许与怂恿他出手。
好一招借刀杀人,但他很乐意做这一把刀。
让太子琤战败,然后被废,怎么可能,以太子琤的手段,只要没死,太子之位就一定不会离开他的手心。所以,最稳妥的法子便是利用甘之战杀死太子琤,死人是无法继续占据储君之位的。
他将布防图出卖给了东夷,务求弄死太子琤,至于太子琤死后,东夷是否会长驱直入,他不在乎,若这个国家以后不是交到他的手里,毁了又如何?
为防万一,他将所有罪证都丢到了那个傻了的庶公子的母族头上,然后又派了刺客去战场,若是太子琤没死在东夷手里便杀了太子琤,做出他死在东夷人手里的假象。
他在心里祈祷,大兄,请一定要保佑我成功为你复仇。
☆、第一章同归
数以万计的支流注入,云水浩浩汤汤东去,也是中州与沃州最重要的水路网,有人说,乘舟楫沿着云水,可以抵达中州与沃州的任何一个地方。略有夸张,却也符实。
云水沿岸有不少食肆,贩卖新鲜的热食与浆水给路过的客人。
一条乌篷小船悠悠然的出现在渡头上歇脚众人的视线里,船头坐着两个似是姐弟的客人。弟弟约莫十一二岁,白白胖胖的,姐姐约莫双十年华,却有一头半黑半白的头发。
甘草忍不住问正用云水濯足的阿珩。“师父,我们为何要走啊?”
阿珩闻言笑问:“舍不得?”
甘草摇头。“甘草本就没有可去的地方,师父去哪,我便去哪,只是有点不太明白。”登基之日,新君跑了,这是把所有人都给涮了啊,甘草想想都替阿珩捏把汗。
阿珩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念生杀的权利,拥有之后我很陶醉,甚至沉溺,而这就有问题了。”
“有什么问题?”
“徒弟你觉得人活着最重要的两件事是什么?”
“我只能想到,最重要的事情是吃饱。”
“牲口也吃得饱啊,可人是牲口吗?”阿珩不以为然。“吃饱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
“那最重要的是什么?”
“人活着必须知道两件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知道这两件事才能称之为真人,而这也是人与牲口最本质的区别。”
甘草有点懵。“可这与您涮了所有人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这些日子为师杀人杀得特别爽,但杀完了,冷静下来,为师觉得自己简直有病。杀人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变成另一个人,让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我忘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连自己在做什么都是糊里糊涂的。”阿珩揉了揉眉心,后怕不已。“整个人就好像失控了一样,那种感觉太可怕了,那不是我自己,那是奴隶,是王权的的奴隶。陶醉于一念生杀的权利,沉溺于世人如蝼蚁般匍匐于我的脚下,只要我愿意,一指头就能碾死他们。那种感觉,太美妙了,比罂粟更美妙,至少罂粟服食过量上瘾了,我还知道自己在上瘾,并且理智的去戒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