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不以为然。“太子琚之死是成王败寇,他败了,自然要赔上全家的命,至于我阿母,她确实是为我而死,却无关王位。”她老娘可从头到尾就没提过王位,更没提过她是位王孙。
便是她老子也是在老娘的仇家找上门,才隐约猜到妻子是什么人,而在离湣王将她接进宫后方完全确定了猜想。
但凡离王孙有一点让自己孩子去夺回王位的心死都不会将自己的身世瞒的死死的。
当然,这也和清的粗神经有一定关系,不过......一个不管是远行还是烹饪食物、裁制衣物都懂,并且从不觉得四处流浪的日子苦的女子,搁谁也没法将她同离王孙联系起来。
离王嫡孙女,何等尊贵,喝的一道汤都是用几十只鸭子调出来的,吃的肉是逢泽幼鹿与炮豚、炮牂等八珍,穿的是绸缎鲛绡。清的妻子却是一个吃得下野菜,并且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子,虽然吃得津津有味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自己学了厨艺将野菜做得比山珍海味还好吃;穿着粗糙的葛衣,初时被葛衣的布料给磨破了肌肤,可后来习惯了便没再被磨破肌肤。
从头到尾,那女子都将日子给过得有滋有味,食物粗糙没关系,她自己动手把野菜给做出山珍海味的味道来;衣服粗糙没关系,反正是遮羞用的,能遮羞就够了,就算觉得不好看,多费点时间将衣服裁制得好看点,绣上好看的花纹即可。
不是一般接地气。
王位,江山,离国,早抛九霄云外去了。
子昭彻底被阿珩打败了,但见阿珩还有精神跟自己辩驳,想来问题也不严重.......大概吧。
登基大典一日日临近,列国的使者陆续到来,邺城愈发的热闹不凡,而这热闹里也不曾有人惹事。
细想也能理解,一个能眼都不眨的灭整个王族的君王,再想试探底线也得悠着点。
诚然,离国是中州东部大国,沃野千里,疆土辽阔,人民众多。离国未来的走向自然与列国未来息息相关,一句话:阿珩手腕不够,那离国就是肥肉;若阿珩手腕强大,那离国就是盟友。
初步看来,阿珩很有手腕,杀了那么多人,离国竟然还井井有条没出乱子,一般人没这本事。
试探需谨慎,不然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被这杀胚离君将命给留下了。
暮春之月晦日,登基大典如期举行,整个邺城沉浸于喜庆之中,王宫更是忙碌不休,本国的人也就罢了,没谁会找事,但列国使臣就不好说了,多做点准备总没错。
☆、番外公子兰
离兰上头有一个兄长,名嗣,承其宗嗣的嗣,很出色,很得阿母的喜爱。
阿母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兄长嗣的身上,给兄长找来好的夫子教导他,更省吃俭用花费买很多典籍与空白简牍供嗣读书学习。
兰的记忆很早,也很好,因此记得家里很长的时间里除了仆人便只有母亲与兄长,也记得两岁的时候兄长与母亲之间爆发了争吵。
家里没有收入,兰没有见过父亲,只有母亲,而母亲是不工作的,因此家里没有收入,但家里每个月都会凭空得到一笔钱。靠着这笔钱,母亲得以买奴照顾一家人的生活,补贴花销,但那笔钱并不是很多,仅供一家人维持体面一些的生活。若是要供嗣启蒙读书,且是非常好的夫子启蒙读书便显得极为拮据。
母亲不得不缩减了家里的开支,最早时兰有一个乳娘,后来变成了母亲亲自喂养,但母乳不够,嗣便买了一头母羊挤奶给他喝,而那一次的争吵便是源自于母羊。
那一年,离国两位继承人之间为正统之争的战争正是最紧要之时,公子桢于战场身受重伤,生死未卜。而家里已经数月没有人寄钱来了,母亲为了补贴家用不得不开始为人浆洗赚钱,同时将母羊给卖了。
“阿母,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把你当回事,他第一次见我时,你是不是瞎了?他想杀我,他觉得我是个大麻烦,他想杀了我啊!阿母你是没长脑子还是脑子都被狗吃了?你但凡长点脑子就应该知道,我们一家人应该远离那个男人,只有离开,我们才安全,才能活!”
嗣与母亲大吵一架后将母羊买了回来,同时休学,然后被阿母用荆条抽得鲜血淋漓。
他被吓坏了。
嗣见弟弟的模样不对劲,安慰道:“莫怕,大兄没事。”
“是因为兰?”他咬着手指问。
嗣摇头。“不关弟弟的事,是阿母喜欢白日做梦,还要拉着你我一起在梦里活着。”
数月后,家里的经济恢复了正常,他也终于见到了所谓的父亲,那是一个极冷淡的男人,他第一眼便得出一个结论:自己不喜欢父亲。
嗣也不喜欢,但就算不喜欢也必须装得喜欢他,崇拜他,并且做出很乖巧的模样,否则......嗣不敢笃定自己的脑袋会一直留在自己的脖子上。
那个男人对于嗣的乖巧懂事很满意,但对一点都不乖的兰却很不喜欢。
兰问他:“阿父,你为什么不能每天留在家里?”
这问题......嗣无语,更让他想捶死蠢弟弟的是在那个男人委婉表示很忙,不能每日都回来时,蠢弟弟竟然大闹了起来。
那个男人拂袖而去。
嗣一边哄弟弟一边想着,自己似乎没跟弟弟说过,母亲不过是男人养在外头的外室,连名分都没有,所以他们虽然是那个男人的儿子,但不会有任何人与宗法认可。在人前,他们是不能叫那个男人父亲的。
嗣在将弟弟哄好之后将这些事比较委婉的说了说,兰表示不明白,为什么人前自己不能叫那个男人父亲。
嗣无法回答,总不能回答你我的老娘喜欢作死吧,但那终究是亲娘,且没有亲娘的作死也不会有他们两个人。
兰问了母亲,母亲偷偷带兄弟俩去王族围场外。
围场里,有三个锦衣的孩子在唤他的父亲为阿父,父亲也一脸温和亲切的教导着三个孩子弓术,而其中最小的那个孩子,父亲尤为耐心与喜爱。
兰看到,在最小的那个男孩丢了弓箭嚷着要骑大马时,一个妇人皱眉说了他几句,父亲却笑呵呵的劝说着妇人,然后毫不犹豫的蹲了下来给他当马骑。
母亲告诉他,年纪大的那个男孩是父亲的嫡长子,也是世子,他以后会继承父亲的一切;年纪小的是父亲的嫡次子,虽非世子,却也小小年纪便被封了一个里做为封地;女孩是父亲的嫡女,亦有封地
而那一切本该是他们兄弟的,母亲本该是父亲的嫡妻,却被那个妇人以势压人,逼得父亲不得不舍弃母亲娶了那个女人。
他很不服气,凭什么,凭什么那三个孩子锦衣玉食,他们一家却只能粗茶淡饭?大兄拜好的夫子读书识字都没钱?
嗣冷冷道:“你确定那个男人是被迫的?我怎么看他乐在其中?你他娘的脑子就不能醒醒?”
嗣坚持的找了普通的夫子读书识字,然而不论他怎样勤奋努力,成绩都是一般,男人每次都会考校兄弟俩的功课,不论嗣的成绩多差,他都会很温和的安慰嗣。
面对兄长的成绩,他决定勤奋读书,成绩出色,在男人考校功绩时得了夸赞,然后被嗣揍得哭爹喊娘,成绩开始下滑,最终平庸。
五岁那年,男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躲起来,若他有事,他们便再也不要回来。
母亲含泪说,愿带着两个孩子与男人同生共死,只是可惜孩子即便死了,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唤他一声阿父。
瞧着一个乖巧,一个懵懂的两个孩子,男人的心软了软,说:“此番之后,若我能活下来,我定接你们回府。”
兰留意到男人这么说时,嗣藏在袖中的手在抖。
男人一走,嗣便要求母亲带着他们离开稷阳,离开离国,不管去哪里,都不能再留在稷阳,留在离国。
母亲说,不能走,留下来,父亲才会感动,他们才有机会光明正大的回去。
嗣忍无可忍的给了母亲一巴掌。
母亲很不可思异,很是伤心。“嗣,你个不孝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是你的母亲,是冒死将你生下来的母亲。”
“你生了我并不代表你就能决定我的生死。”嗣冷冷的说。
母亲将嗣骂了一顿,说嗣不懂她的苦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兄弟俩。
嗣不置可否,当天晚上偷了家里一半的钱抱着他离家出走了。
“大兄,我们要去哪里?”马车里,兰懵懂的问嗣。
“去齐国,我听说,齐国牛羊成群,很是富庶,我们去齐国。”嗣说。
“那母亲呢?”
“她不想活了便让她去死,我们不能跟着她一起去死。”嗣冷冷的说。
嗣宛若亡命一般向北奔逃,却终是晚了,世子琤追了上来。
嗣将弟弟藏了起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我若是死了,也不要为我报仇,离开离国,走得越远越好。”
他不明白,却很快就明白了。
悬崖边,琤瞧着比自己大了一个月的庶长兄,叹道:“我其实也不是很想杀你,毕竟你是个长了脑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