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妃说的是大实话,李永邦闻言默默地颔首。
“只是……”仪妃几不可闻的一叹,“后来臣妾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怎么讲?”李永邦示意她说下去。
仪妃道:“谦妃姐姐滑胎那件事算是叫臣妾看明白了,很多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臣妾无辜被冤,谦妃姐姐痛失孩儿,咱们两个都是受害者,要不是皇后娘娘英明,发现胭脂里叫人掺了夹竹桃,臣妾当真就百死莫赎了。当然了,这事也不能怪谦妃姐姐,她那个节骨眼上伤心过头,容易叫人给误导,可惜啊……直到现在行凶者是谁都不知道,想想实在叫人心惊。那夹竹桃的毒究竟是如何流进宫里的。”仪妃抱女儿在怀里轻轻的摇,“所以在那之后,臣妾一想到荣华富贵,只觉得是过眼云烟,至于权力什么的更是不敢肖想。陛下能恩赐玉绮给臣妾,臣妾已经心满意足了。”
仪妃说完,低头哄着玉绮,并不看李永邦,倒是李永邦心头总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萦绕着,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夹竹桃’三个字,一边道:“你说的对,夹竹桃有毒,宫里向来不许种植,不管是慈宁宫还是钟粹宫,哪怕是浣衣局都没有,就是怕出了人命不好收拾,这毒是怎么跑进谦妃的胭脂里的……”
当时这件事皇后来向他特别交待过,他们心中都有数,能在胭脂里动手的都是些什么人,为此,他惩罚了内务大臣陆耀,也怀疑过华妃和太后有勾结,不过没有证据。但是现在夹竹桃这个关键词的出现令事情有了一个新的突破,理由很简单,放眼大覃治下的九州,夹竹桃最多的地方,就是平州。那里易于夹竹桃的生长,而华妃的弟弟恰好那么巧就在平洲当总兵,还是他亲自派出去的,他会不清楚?!
他吩咐仪妃照顾好玉绮便敛了袖子出了长春宫,仪妃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淡淡一笑。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黄色的腊梅花在墙角打了苞,幽幽的暗香扑鼻而来,李永邦望着不远处的永乐宫大门,回勤政殿后便拟旨晋升令贵人为良嫔,且连良嫔这么好性子的人纯妃都容不下,那便把良嫔送到了兰林殿和裕贵人、关婕妤一起住,倒也热闹。
之后,便痛快的封印了,等着过大年。
第100章 常雩礼
宏文四年的春天,良嫔有孕,李永邦的第四个儿子诞生在霜降这个节气里,本来好端端的一件喜事,结果因为有心人的暗中作梗而变了味道。
先是钦天监的人,对皇帝启奏道:“陛下,此年此日此时分生者,命苦寒而无福,克父克母。”
李永邦看着钦天监主簿凉凉道,“没看出来,卿不管起星象,倒学会了算命。”
钦天监的人和良嫔没交情,又听闻她无甚背景,看起来是个好拿捏的,既然他要攀交情的这位有意要堵死四皇子的前途,他何不顺水推舟?只是没想到皇帝眼都不眨一下就如此回答,钦天监的人一时也不敢再言,默默的抹了把额头的汗。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像是为了暗合钦天监的预言似的,太皇太后居然毫无征兆的病到了,不省人事。
晏州又不停传来急报,说是自去岁秋末,晏州便无一滴降雨,导致粮食全部晒死,颗粒无收,而今热死的和饿死的灾民更是不计其数,晏州当地官府的粮仓已是入不敷出,因此恳请朝廷赈灾,并免去一应赋税。
皇帝大怒,将奏本一把丢到地上,叱道:“去岁的事情居然瞒到今日才报,足足过了一年之久。”
一名监察御史出列道:“臣以为此事倒也并非是肖大人的过错,去岁秋末无雨,谁也不会料到晏州会持续一年不下雨,此等旱情,实属罕见。何况肖大人也亲自开仓放粮,最重要的是……”监察御史顿了顿,眼皮微微一抬,“去岁正值陛下喜获佳讯之时,肖大人怕是会败了陛下的兴致,之后陛下封印,迎新纳福,再开封之际,晏州已开始新一轮的耕种,肖大人凡事亲力亲为,与百姓一起同舟共济,哪里会料到……唉。”御史叹息一声道,“陛下,当务之急,是朝廷命钦差前往赈灾,事不可缓啊。”
皇帝准了。
但是御史话里有话,晏州旱情的开始正是令贵人封为良嫔,怀上孩子的时候,到了孩子落地,旱情才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隐隐暗示一切和良嫔肚子里的孩子有关。
刚刚出生的四皇子毫无疑问的成为了靶子,朝臣们纷纷言此子不祥。须知臣子们无法左右皇子的生死,但不妨碍他们发声左右皇帝。裴令婉无权无势,得知消息后,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终日里只知道哭:“孩子至今连个名字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只怕这孩子是活不成了,那我也活不下去了。”裴令婉哭的泣不成声,一把握住上官露的手道:“娘娘,这孩子是我的命,宫里的其他人不懂,您一定明白我的心情。”
上官露牢牢反握住她的手道:“别慌。就当为了孩子,拿出点勇气来。很明显,这件事是有人为了对付你,专程冲着你来的,你没有平白任人宰割的道理。”说完,转过头去吩咐凝香去办三件事。
一,请董耀荣在最短的时间内无论用什么方法必须救醒太皇太后,老祖宗要是这时候宾天了,本来就命运多舛的孩子,只怕是九死一生。
二,急令神官进宫。既然海内不平,四处天灾*,钦天监事先又毫无预测,无能至斯,是时候该让有能者居之了。
三,加紧暗造一块石碑。
幸运的是,这三件事很快完成了。
太皇太后在董耀荣的施针下不日便幽幽转醒,皇后第一时间到病榻前汇报了裴氏孩子的事。太皇太后哼声道:“荒唐!哀家已是耄耋之年,若当真去了,也是顺应天命,关孩子什么事!哀家还没走呢,不过就是阖起眼来打个盹,立刻便有人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好啊,拿孩子来做文章。哈!那哀家就顺了他们的意!即刻传哀家的旨,纯妃孝道有德,恪恭萱华,甚得哀家的欢喜,纯妃的孩子也是机敏伶俐,若是哪一天哀家真的西去,怕是路上孤苦依,就让纯妃下来与哀家作伴,以尽孝心,也准明亭与他母亲团聚,一同蹈义。”
纯妃接旨后吓得再也不敢让钦天监的人出声了。
然后,轮到玉衡君登场,以神官的身份入宫。
玉衡君此人,究竟师从哪门哪派,世人并不知晓。有人说他活了上千岁了,不老不死,是鬼谷子的门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有人说在市集上亲眼见他救过一个老妪,有起死回生之能;还有人号称亲眼目睹他撒豆成兵。总之,传言五花八门,玉衡君被形容的好像天神下凡一般。
而玉衡君去过慈宁宫后,太皇太后的身体渐愈,神官的声名更振。
李永邦遂请玉衡君入紫微台,担任紫微令一职,司辖钦天监一干人等,掌天文历法,推算易学。
宫里众人对于神官的出现都持怀疑的态度,且只有皇帝和太皇太后见过玉衡君的真面目,玉衡君终日神出鬼没,宫中的女眷并无一人得见,华妃便假借探望太皇太后的名义,特地在慈宁宫外等着,都没有见到玉衡君的真人,只听宫人随着董耀荣一起出来,董耀荣吩咐道:“玉衡君给太皇太后的药还要定时服用,本官的方子玉衡君业已看过,作辅助之效。”芬箬点头应是。
与董耀荣错身而过,华妃上前热络道:“芬箬姑姑,老祖宗的气色今日还好吗?”
芬箬中规中矩道:“劳华妃娘娘挂心了,适才玉衡君来过,说是并无大碍,只要静养。”
华妃左右张望了一下道:“芬箬姑姑,您别嫌我多事,这个玉衡君到底是何方神圣?我在宫门外等了这么些时候,并没有见到人出入。”
芬箬露出一副崇敬的神色道:“玉衡君乃是天人,他每次来,都是飞檐走壁,从不叫人通传。他为老祖宗断症,奴婢也不得见,只在屏风外听到他与老祖宗交谈的声音,您也知道,不该问的咱们下人不能问,不过玉衡君有时候会交待奴婢办事,听声音,甚是年轻。”
“是嚒……”华妃讪讪道。
进去拜见了太皇太后没几句话就被打发走了,回去的路上,华妃百思不得其解,绿珠搀扶着她的手道:“娘娘,您就别想那么多了。一个江湖术士而已。”
华妃道:“由不得我不想,总觉得这个神官从天而降,来者不善。”
“那娘娘以为如何?”绿珠问。
“很简单。”华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森冷,“根本就没有什么玉衡君,不过是蒙骗大家的障眼法。你刚才与我一起在慈宁宫外候着,你可有看见人进出?哼,什么神官,照本宫看,都是瞎编的,从头到尾只有姓董的那个太医一人罢了。”
但是神官并非只给太皇太后治病,还在紫微台任职,钦天监的监正收到宫里几位娘娘一并传来的消息,要他一探虚实。监正便带着麾下的主簿和灵台郎们想给这个空降的新上市一个下马威,谁知道玉衡君让他们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出现,竟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人,一声月白色的长衫,手里一柄折扇,像赴考的考生多过神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