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腊祭,宫里为太后作法超度,太常寺原本安排的是云清观道长,临时不知何故,换成了静安寺的人,彭长老跟着齐进父子也去凑热闹。
洛蓉早起同家人一起祭拜祖宗时未看到洛婵,问过二婶孙氏才知她这几日病了,用完早膳后便去西院探望。
洛婵刚喝了药,在榻上躺着,听见丫鬟说大姑娘来了,吩咐她们扶自己坐起。
然而尚未来得及动作,人已经冲了进来。
洛蓉见她精神憔悴,面容苍白,短短几日好像变了个人,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急忙快步上前,按着她躺好,询问左右丫鬟,“你们怎么照顾的,病成这样还让她起来!”
丫鬟们各个噤若寒蝉,垂着头不敢吭声。
洛婵虚弱开口,“蓉姐姐,你别怪她们,是我要……”
“好了婵儿,别说话了,”洛蓉自责道:“我这几日只顾与青青玩乐,连你病了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婶娘告知,到现在我都……是我对你不够关心……”
“青青姑娘受伤了嘛,蓉姐姐陪她是应该的,”洛婵笑了笑,“我只是小病,不碍事,喝点药就好了。”
她这哪里像是小病,洛蓉转而询问随身伺候的丫鬟,“姑娘病多久了?大夫怎么说?”
丫鬟恭敬回道:“上次从东院回来便一直病着了,大夫说是风寒之症,可药也喝了不少,姑娘一点未见好转,反而……”
“胡说,分明比之前好些了,”洛婵轻声道:“我自个的身子自个最清楚,蓉姐姐,你别听她们瞎说,我就是底子弱,所以好的慢一些,你不用担心,”说着忽然控制不住,猛烈咳嗽起来,丫鬟赶紧端了水来,洛蓉帮她顺了顺气,将茶杯递到她唇边,手指不经意碰到她脖颈,滚烫如火,再摸脸颊额头,同样一片炙热。
洛蓉心中一紧,面白如纸,身上却烧得如同火球,怎么可能是普通风寒!
她直觉有些不对劲,问旁边丫鬟,“可有请府里的彭长老看过?”怕她们不知道,又加了句,“就是那个白胡子老头。”
“只有回春堂的大夫看过。”
“那去请彭长老,快去!”洛蓉吼道,转念想到他今日进了宫,又将丫鬟拦下,吩咐她好生照顾洛婵,拔腿跑了出去。
奚泽从昨夜到现在一直没有闭眼,早起便站在竹林之中,手指捻着一片竹叶,不知在想什么,阿罗坐在廊前台阶下,远远看着他。
洛蓉风风火火闯进来时,并未看到奚泽身影,阿罗瞧见她伸出手指嘘了声,她视若未见,张口就道:“奚哥哥呢?我有急事找他。”
“你小点声,别打扰族长,”阿罗压低声音不满道。
“我真有急事,”洛蓉跑的太快,额头都出了汗,神色慌乱,“阿罗,婵儿病了。”
听到这句话,阿罗表情凝滞了一瞬,眼神变化,指向竹林。
他今日穿了素色衣裳,身姿挺拔,站在细细密密的林间,好像与竹林融为一体,风声阵阵,卷起几片叶子上下翻飞打旋,他一动不动,神色似乎有些荒芜。
洛蓉心中像是被针尖刺了下,只觉得那身影萧索寂寥,无端悲凉,便小声问阿罗,“奚哥哥怎么了?”
“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吗?”
“腊祭?”
阿罗凉凉看了她一眼,“也是族长父亲的忌日。”
洛蓉沉默了,迟疑着要不要上前,他已经闻声走了过来,神情似水一如平常。
“走吧。”
“去哪?”洛蓉呆呆看着他。
“不是说洛婵病了?”
“对对对,婵儿病得蹊跷,奚哥哥快帮她看看,”洛蓉猛地回神,急忙拉着他往外走,阿罗犹豫了片刻,也跟了去。
来找奚泽的这么会功夫,洛婵病情又加重了,几度昏迷,神智也开始不清楚,洛书和孙氏急的团团转,派人将城里有名大夫都请了来。
洛蓉将他们全赶了出去,领着奚泽入内,洛书似有不悦,想要说什么,被孙氏拦住,强行带走。
奚泽看到洛婵这幅形容,已经大致猜到,把过脉后,确定如自己所想,什么也没说,只是写了方子让人去煎药,然后从随身携带的瓶子里倒出两粒药丸,递给洛蓉一颗。
男女授受不亲,洛蓉以为是要自己代劳,于是俯身给洛婵喂下,刚抬起头,另一颗药丸又递了过来。
“要吃两颗吗?”
“我只是让你尝尝什么味道,”悉泽一派淡然,“青青之前将两种药装混了。”
“让我试?”洛蓉往后缩了缩,“我又没病,会不会吃死人啊?”
奚泽不语,直接往自己口中放去,洛蓉见状,一把夺了去吞进嘴里。
“嗯……有点涩,还有点甜。”
奚泽收起瓶子,“那就没错。”
洛蓉自是对他深信不疑,他这幅样子,那药肯定对自己无害了。两人来到前堂,洛书和孙氏都等在那里,洛蓉宽慰他们有奚泽在,婵儿很快就会痊愈,让他们放心,孙氏也是知道他的医术的,当年洛蓉的病无人可治,结果去了趟虞灵谷回来便好了,如今婵儿得他诊治,想必也能转危为安。
奚泽道要先用一服药看看疗效,洛蓉便陪他坐在厅内等着,丫鬟奉了茶来,洛蓉看都没看,端起来就要喝,未料没拿稳,茶水溅出来一些洒在手上,她一开始并未在意,茶杯已递到了嘴边,蓦地意识到不对劲。
☆、第65章
按理刚沏的茶应该是滚烫的, 先前她也不小心被烫到过, 只是洒出来一点点,就疼得直接将茶杯丢了出去, 而今虽然也疼, 但并非难以忍受。
洛蓉看着被烫的手背,没有发红。
余光里,奚泽也端起了茶杯,缓缓用杯盖漂着上面的浮叶。
“奚哥哥,”洛蓉大叫了声, 猛地站起来,伸手将他的茶杯打翻。
茶水洒了一地,竟然咕隆咕隆冒着汽泡,转眼间, 那片地面成了黑色,像是被腐蚀了般。
一屋子人大惊失色, 噗通噗通全跪了下来。
孙氏和洛书整张脸都白了, 洛书指着那奉茶丫鬟, “这, 这怎么回事?”
丫鬟吓得眼泪横流, 一个劲地磕头,“老爷饶命, 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是冤枉的。”
洛蓉满心后怕,平复了一下呼吸, 端着自己的茶走到那丫鬟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奴婢,奴婢叫小宛。”
“小宛……我怎么没见过你?”洛蓉抬起她下巴打量,“新来的?”
“是,是,上个月刚来的。”
孙氏面带歉容道:“蓉儿,怪我粗心,看那几个乞儿可怜,没有探查底细便带了回来。”
洛蓉听母亲说过婶娘的事,孙家曾蒙冤入狱,一家人皆被流放,婶娘在流放地九死一生活了下来,后来被四姑姑和四姑父所救,带回金陵,这才与二叔洛书成就一段佳话。她心底善良,同情那些可怜人,洛蓉自是能理解的,她生气的是那些人利用自己家人意图谋害奚哥哥,对于孙氏,她并不责怪,闻言道:“婶娘不必自责,她们心思不轨,早有谋划,又岂会轻易露出马脚……”
“老爷明察,姑娘明察,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丫鬟哭哭啼啼道:“夫人肯收留奴婢,奴婢感恩都来不及,又怎会做出这等事,奴婢发过誓,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夫人的恩情,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求姑娘明察,奴婢真的没有异心……”
洛蓉面无表情,将茶杯递到她唇边,“自己沏的自己喝了吧,可别浪费了。”
丫鬟惊恐地后退了几步,泪光闪烁,猛地一咬牙,似是下定决心,将茶杯拿过去打算喝了,洛蓉一脚踢掉,神情略微松缓,“行了,我问你几个问题。”
“姑,姑娘请说,”丫鬟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大口大口喘气,“奴婢知道的什么都说,绝,绝无隐瞒。”
“这壶茶只经了你一人之手吗?”
丫鬟惊惶点头。
“夫人收留的人,你都认识?”
“认,认识,都是乞儿。”
“认识多久?”
“有的一年,有的两个月……”
洛蓉扬声喊,“去将人都带来。”
小厮动作很快,没多久便押了人回来,洛蓉让丫鬟一一辨认,听到她说少了个叫芬娘的人时,与奚泽目光碰了下。
“那人可是在厨房做事?二姑娘的药都是她煎的?”奚泽缓缓问道。
丫鬟嗫嚅道:“是,没,没错。”
洛书和孙氏满面震惊,急忙吩咐小厮去找人,话音未落,阿罗擒着一个妇人进来,丢在了地上。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那妇人趴在地上苦苦哀求,状若疯癫,洛蓉瞧着那样子似曾相识,心中一动,上前抓住她衣领提起来。
竟然是那怀死胎的妇人。
“你,是你,”那妇人惊惧地大喊,用力挣脱开往外跑,被门口小厮挡住,后退几步回来看到奚泽,噗通一声又跪下,朝着他不停地磕头,脑袋用力撞着地面,“仙人救我,仙人救我,我不想害人,我不想害人……”
奚泽示意阿罗制止他,道:“既然都做了,何苦多言,有什么话,去公堂说吧。”
“不,我不去公堂,”妇人额前一片血红,面容看着有些诡异,膝行上前抓住奚泽衣摆,如同濒死之人看到了一丝生存的希望,语无伦次道:“我的孩子没了,我的丈夫不要我了,他们都说我是灾星,克死了自己的孩子,我没有,我那么爱他,”说着大颗大颗泪珠滚出眼眶,“有人给我银子,让我将那包粉末倒进姑娘药里,我要银子,有了银子,我丈夫就会高兴了,我们很快会有新的孩子,只要今日一过,我就能回去了,我不去公堂,我要回家,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