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姜见他木了张脸,只眼角眉梢带着点“依依难舍”,不由抿嘴笑道:“你就在屋里罢,等会儿听了好去传信。”
靳十拿眼角偷瞄自家主子。
萧仪半点儿不瞧他,只唇角略勾,看了谢姜问:“夫人乔装也要来客院莫不是楚熙集招兵将于夫人有关?”
“郎君所猜不错。”谢姜眼珠一转,亦是对视了他道:“郎君可记得在栎阳时,我曾派乌十一与萧家护侍同去去煮枣?”
萧仪拧眉略想,瞬间便点头道:“嗯,记得。”
谢姜原也知道他不会忘,这么问,不过是为以下要说的话提个引子罢了。
谢姜便放低了嗓音,细声道:“乌十一与你的人从煮枣跟霍廷逸跟到陈国,又从陈跟到楚。前些日子霍廷逸终于说动楚熙签盟书,新月见势不对,便对霍某人做了些手脚。”
这话乍听繁杂,只再仔细思量,萧仪眸中便透了笑意出来,亦也轻声细语问:“她使什么计策?离间还是嫁祸?”
“嗯,郎君又猜到了,嫁祸这事儿一成,不是就离间了么?”谢姜脸上笑意盈盈,心里却暗叹,看来靳家人不是查不出来谁给霍廷逸下了套,人家不报,想是知道自己会说。
再有同去的十来个萧家护侍,似乎从跟着乌十一之后,便没有再向萧仪报过消息。
眼前这位对自己倒是放心的紧。
萧仪见她颊上两只梨涡深深,偏眸底透出几分若有所思,勾唇又问:“夫人此来是。”
“现下霍某人硬着头皮带楚夫人逃命。再下来楚熙点兵备粮,公然与陈国翻了脸。”
新月上报的多,再说上面有些话也不便出口,谢姜索性掏了纸卷递过去让他自家看:“我说的笼统,郎君自家看罢。”
萧仪抬手接过纸卷,捻开细细看了一遍,边看边失笑摇头:“这个新月竟然趁霍某人返陈时,抓了楚熙正室塞他衣厢里揣是好计。”
新月这一手确是好计,以楚熙的为人,必定疑心陈元膺表面与他交好,暗里又掳自家夫人做人质。
且新月做下此事时,又令乌十一将此事撒去坊间。
坊间议论纷纷,莫说像楚熙这样的王室贵族,就算是市井庶民,被人掳了夫人去,也是极为丢脸丢难堪。
更莫讲楚熙还有心登王位。
楚熙便是为了面子也只能集兵抗陈。
既然话都说透了,谢姜站起来:“现下陈元膺尚末收到消息,最迟明早他便会知道。郎君且先养伤,余下事我已布置下了,想必过几日便有分晓。”
听得她话里隐含宽慰之意,萧仪心里一恍,不知她可还记得前尘旧事?
只这种念头将将冒出来,转瞬便被萧仪强压下去,罢了,自家是再世为人,这个小人儿她是甚么都不记得了。
谢姜起身欲走,萧仪便站起来相送。
谢姜只见他踏前两步忽然又脚下一顿,不由转眸去看,只见他神色间似涩似叹,恍然竞有一丝丝悲凉。
谢姜忍不住亦停下步子,细声喊:“郎君郎君有甚为难之处,不妨直言。”
☆、第155章 谁人欲李代挑僵
有甚为难?为难之处太多!
再世为人之事烂在心里永不能启口,九公子运筹帷幄,为人处事又光风霁月磊落坦诚。
他若阴狠无情好办,他若滥情无义亦好办。
可他偏偏
萧仪两眸看了谢姜,心里翻翻滚滚,偏又甚么都不可提不能言,半晌,终是淡然一笑,缓缓道:“夫人且先回去,终有一日我与夫人有些话要讲。”
终有一日有话要讲?
这话说的大是奇怪!
谢姜眉尖儿一蹙,眸子在萧仪脸上转了几转,只见这人眼角眉捎笑意团团,哪里有什么涩痛!又何来一丝丝感概悲凉?
莫非方才自家眼花?
不会罢!
谢姜心里疑惑,两颗眸珠不由自主又落在这人脸上。
“夫人有甚话,不妨。”萧仪戏谑般照搬谢姜原话,说罢,眸光流转间似睨非睨,对上她的眼神儿一转。
方才真是眼花!谢姜心里嘀咕归嘀咕,抬手一扶额头:“郎君留步。”话落,身子一旋,急步出了内室。
眼见她浅绿色的衫儿瞬间挡去帘子之后,且脚步细碎急促,颇似带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萧仪眸光一黯。
往昔这小人儿娴雅寡言,今次倒似性子跳脱了些。
谢姜出来客院,仍旧于北斗沿来路回居处。
两人兜兜转转,待绕过一蓬藤花架子,便看见乌铁山在石扳路尽头走过来踱过去,仿似十分焦急。
北斗伸伸舌头,贴近谢姜小声嘀咕:“夫人乌老大必定训斥四哥了。”
两人出门时只有乌四在,北斗喊了他去厨下帮忙劈柴,谢姜这才换上衣裳偷溜出门。
现下乌铁山堵住了门,两人显然不能再偷溜进去。
谢姜干脆大大方方咳了一声。
乌铁山豁然回头,待看清谢姜主仆,先前阴沉的脸色刹时一缓。
谢姜知道他是担心,便指指院子示意“进屋再说”。
三人鱼贯进了院子。
乌铁山心知谢姜乔装出门,必定是去见萧仪。这汉子便撇开“偷溜”之事不问,只边随谢姜身后进厅,边低声道:“仆有两件事禀报夫人。”
两件?谢姜心里念头一闪,在门边随意寻了榻座坐下:“是舞阳老宅来了消息么?”
对于谢姜见一知三的本事,乌铁山早就见的多了,听了她问,沉声道:“是,郡守夫人今儿个下帖请老宅那位“九夫人”赴宴。”
谢姜听了眉尖儿微拢。
从栎阳那次“府前磕头”事件,再到陈元膺派人传假讯调她出城,结果半途是王娇儿撵出来。
这几桩事连在一起,莫不表明王娇儿与陈元膺有联系。
只是这种“联系”,究竟是她本人还是她身边人,谢姜现下还拿不准。
按说这是个“查探”王娇儿老底的机会。
既然是好机会,谢姜细声问:“前些天舞阳新都两地,均传王娇儿在客栈里与随侍鬼混。且现下舞阳又传她与陈元膺有染,坊间流传的沸沸扬扬,王氏族老们没有理由不知道。”
言外的意思,王氏族老们偌若知晓这些事,早该将王娇儿关起来了,怎么她现在还能大明大放出门。
乌铁山听了一怔。
显然这汉子没有打这头想过。
谢姜见他皱眉思忖,似乎亦是有些疑惑,想了想,细声道:“若是连你都不清楚,怕是这中间又出了什么岔子。”
乌铁山点头:“仆现下便去打探。”
谢姜抬手止了他说下去:“九公子找的这个“夫人”怎样?”
乌铁山想了半天,迟疑道:“仆没有见过,听东城言与夫人有三四分神似。”
三四分神似,骗骗王娇儿还成。
怕只怕万一姓陈的下山。
谢姜眉尖儿愈发蹙了起来。
只转念再想起自上次为萧仪疗伤晕瘚,且经陈大医诊脉言自家肺腑伤重,九公子虽然没有明说,但所作所为莫不是让自己安心静养的意思。
谢姜只好叹了口气,细声吩咐道:“也罢,既然公子不欲我插手你派人看住陈元膺便是。”
乌铁山沉声应了,便退步出了厅门。
上午晌元膺起了榻,便命随侍去见安世昌,言自家想随意逛逛。
因有严守正与申诚公“招供自首”,现下陈元膺一行是近有合谋叛逆之嫌,远又怕他再做出甚么事体。
安世昌只当他是块“烫手山芋”,只想赶紧扔了了事。
现下他言明要独自逛逛,安世昌便以“保护”为由,派了几十个护侍随行。
陈元膺便带着这群护侍,逛过紫云观又逛断魂崖,下了断魂崖又去看绿鄂挴,直逛到将近午时才在夜澜听雨湖停下。
湖畔疏影亭里早铺了毡毯,毯上早置摆了酒器菜品。
元膺坐亭子里饮酒用饭,几十个安家护侍自然不可能再“贴身保护”。
几十人只好散去周围。
元膺揣抔做饮酒状,只盏沿儿在唇前一挡,低声问郭北:“王娇儿可下了贴子?”
郭北低声道:“辰时初送的贴子,九夫人已应了。”
“甚好。”元膺唇角向上一挑,露出几分讥诮不屑来,缓缓道:“倒不枉本候送王氏宗老一车玉器。”
郭北听了皱眉,正思忖有些话说了眼前这位发不发脾气,元膺啜了口酒,眸子一瞟周围,闲闲又问:“人准备妥了么?嗯?”
“准备妥了。”郭北缓过神来,抬手执了酒壶,边躬身倒酒,边低声禀报:“他穿戴打扮与君候一样,偌若不遇极为熟悉之人,至少可瞒过十几二十天。”
“嗯,十几天之后本候早到了陈国边境。”元膺眸光闪烁间露出几分自得来,仰头饮尽酒水,随之将杯子向毯子上一扔,长身站起来吩咐:“收了罢。”
他一起身,几十个安家护侍齐齐围上来。
内里两人拎着藤篮子去收酒器毯子,另几个有人问:“候爷欲去何处?”
“本候有些累了,欲回别宛歇息。”元膺丝毫不在意这人是否失礼,只神色如常,扱为耐心地道:“诸位且随本候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