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北心下一惊,躬身揖礼道:“此时亥时初刻。”答过这句,不由自主抬眼去看元膺脸色。
元膺神色如常,眸光与他一对,勾唇道:“以郭督军来看,现下这番情形,何策解之?”
何策解之?自然是想方设法回陈国。
只是这样子想归想,郭北却不敢说,非但嘴上不说,脸上反倒做出阴狠之色来,沉声道:“小封王明里不信高阳峻所谏,暗地里派兵也说不定。现下君候处境危怠,不如干脆陈兵境外,逼的封国诸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先前元膺传令的意思。
元膺听了“哧”的一笑,负手慢慢由窗下踱去上首,待在上首榻座上坐下,这才挑眉看了郭北道:“如此仓惶逃走,岂不是正中萧仪与那个小妇人下怀?”说罢,唇角深深一抿。
方才他是略带了几分自嘲,这么一抿,自嘲冷笑刹时成了阴狠冷酷。
贴身跟了五六年,元膺什么样的性子郭北自是清楚一两分,此时见他露出这种神情,顿时背心发凉,不由低声问:“君候是想。”
“韩君子传讯第四张画藏于半间亭,派人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元膺垂下眼睑,眸光自桌案上一扫,瞬间唇角又一挑“就算此时未大军压境,本侯笃定小封王短期内也不敢妄动。”
郭北听了不由低声问:“前日昨日属下连派三拔人去探,只半间亭里屋舍几百数,人皮画究竟藏于何地,没有人查得出来。”
说到这里,郭北语声陡然又一低,宛如耳语般提醒:“现下九夫人下山,万一她随身携带。”
听他提及谢姜,元膺笑意顿时一滞,那个小妇人心智狡赖如狐,如此紧要物什必不会随身携带,还是趁她不在,先找了再说。
思及此,元膺缓缓吩咐:“先前饲虎不是已摸清了半间亭,多给他派些人手。”
甫一上山,元膺便派人找饲虎,昨儿晚上终于在浮云山北麓猎户那里找到。
其时饲虎被一箭穿胸,所幸一来没有伤及心腑,二来他自身亦有秘药。
此时饲虎武技已恢复了两三分。
既便只有这两三分,领人偷画也是绰绰有余。
郭北低声应下,揖了礼便出门传令。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听得“吱呀”一声门响,萧仪坐了起来,边拽过袍服披上,边淡声问:“留白么?”
原本泼墨是蹑手蹑足走路,听见萧仪出声,便急快掀了内室帘子,近前道:“主上醒了?”问过这句,想起来又道:“留白去庖厨取饭食,一会儿就回。”
昨晚上因半间亭里有“动静”,萧仪便将泼墨派出去,其时下的令是“若对方伤人,己方毋需客气若对方仅是偷摸查探,己方只需跟随监觊即可。
现下泼墨前来
萧仪揣了凉茶啜了一口,待茶水冰凉凉由喉中直淌入腹,这才低声问:“都有甚么举动?说来听听。”一头说,一头捏着抔子轻转。
泼墨上前走了两步,待离床榻近了些,方压下嗓音禀报:“昨晚饲虎领了七八个暗人,外院内宛连翻了十几幢房舍,后来又去见了骄阳,天将亮时才走。”
天将亮时才走?
做事如此不顾忌,想必一来以为那个小人儿不在,二来是真的急了眼。
这倒是好事。
萧仪眸子微微一眯,面儿上现出几分笑意来。
泼墨抬头看见,不由也咧了嘴:“主上只说让跟着看,属下便领人看了半夜。”
这话说的颇有几分打趣的急味。
萧仪笑意愈发深了。
无声笑了一会儿,箫仪侧身将抔子放在案桌上,放妥了,便身子向后一仰,懒洋洋倚了绒枕道:“这些想必靳十已知。”
言外的意思,靳十知道,谢姜必然也知道了。
听他提起来靳十,泼墨皱了皱眉,迟疑片刻问:“乌家人亦是打探消息的行手,主上何必又派出靳十?”
萧仪低低叹了:“前些天九夫人派人查探小陈候心腹,身边只剩下乌铁衣与乌四。”
说到“九夫人”时,萧仪心里一涩一痛,后半句便有些黯哑。
泼墨心细如发,自家主子话语中一涩一顿,他立时听出来异样。
默然片刻,泼墨忍不住道:“属下知晓主上对她。”说到“对她”两字,这汉子搜肠刮肚,怎么也想不出来用什么言辞形容,便只好拖了腔。
自家手下一脸为难样欲言又止。
萧仪眸子向他斜斜一睨,勾唇轻笑道:“本王对她是男子恋慕妇人,她待本王若即若离,如同寻常友人。你是想说这番话,对否?”
被自家主子窥透了心思,且这心思似乎对自家主子还有些不敬泼墨不由红了脸,低声道:“求主上恕罪。”
“本王与她。”萧仪抬眸望着头顶上的承尘,虽然是望眸光空空,似乎早透过承尘落向不知名的远处:“本王不想勉强她,只想她欢喜。只可惜她忘却前尘往事心里只有。”
说到未尾,萧仪语声低低喃喃,似是说给自己听,又似苦恼无计,自家明知不妥,偏又理不清放不下。
九夫人就是“魔”,自家主子是摆脱不掉了。
泼墨苦了脸,悄声退了出去。
只这汉子到了外厅,抬手正要掀帘子,门帘子一挑一荡,靳十抬腿便要进门。
两人一个是轻手轻脚出去,另个平常走路便轻若无物没有声音,方才隔着道帘子不注意,这会儿差点撞上。
泼墨身子一侧,低声问:“急慌甚,出了事么?”
靳十扁身贴了门框进来,抬脚便往里走,边走边低声撂话:“楚熙召集了十万私兵某要急报。”
泼墨听了一惊,不由自主跟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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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再相见终是隔世
两人一问一答,再是压着嗓子说话,进厅门右拐七八步便是内室,且内室门此时又开着,萧仪也是听了个大概。
萧仪长眉一扬,轻声道:“进来说。”
他出声时,靳十己掀起来帘子,及至他话落,这汉子已恭恭敬敬站在榻前揖礼:“仆见过郎君,郎君身子可还好?”
方才还着急禀报,这会儿又问身子好不好?
这人总是狼腿扯到狗腿上,还不快言重点泼墨狠狠剜了靳十的后脑勺,剜过两眼,便隔着他去瞄萧仪。
萧仪神色如常,只眸光由靳十脸上,再转去泼墨脸上兜兜一转,勾了唇问:“现下骑马射箭兴许不可,倒是可以坐车。有甚事说罢。”
“仆这么问,是怕主上万一心急下山。”靳十边皱眉思忖怎么措辞妥当,边低声禀报:“方才国内传来消息,言昨日楚熙调集十万私兵,现下正筹备粮草。”
萧仪右手在榻沿上拍了几拍,楚熙早有登王位之心,只是此人一是多疑谨慎,二是假仁假义,既想要王位又怕旁人言他名不正。
此时突然召集兵将莫不是想凭借兵力继位?
亦或是局势又起了变化。
思量片刻,萧仪转眸看了靳十,淡声问:“传讯之人末报他为甚集兵?”
靳十皱眉道:“只言集兵,其他只字未提。”
这种情形倒是少见。
萧仪抬手揉额角,方揉的两三下,便听见院子里陈大医问:“谁让你们进来的。”问过半句,这老头儿语气陡然一变,似乎十分吃惊好笑“嗯嗯,老夫不问了,你们进去罢!”
紧接着一个脚步急走,似去关院门,另两人脚下轻盈,转瞬之间上了迥廊。
泼墨身子一闪,侧身贴近墙壁。
靳十翻翻眼珠,闷声不响转去榻尾站了。
萧仪唇角微微一勾,掀被子下了地。
“夫人小心。”北斗上前掀起来帘子,等谢姜进屋这才松手,只这小丫头松手时眼珠子向门后一溜,瞪了眼泼墨。
泼墨讪讪收了短刀。
萧仪长身站起来,上下一扫谢姜,见她同北斗一样,穿了嫩绿色窄袖斜襟短衫,乌鸦鸦发髻上包了碎花帕子,整一派丫头打扮,不由好笑道:“夫人这身装扮,倒真是水灵灵的小娘子。”
从后宛一路走到外院,且还专拣没有人的荒僻小路,谢姜身上早出了汗。
不说倒茶不让座,这人还有心思打趣!
谢姜黑而大的腿珠向房顶上一斜,瞬间给他送上个小青眼儿,细声道:“方才你不是奇怪楚熙为甚突然招集兵将么?我就是为此事来。”
其时谢姜乔装出现,萧仪便知道她是有话必得当面说,此时听的果然如此,不由微微一笑,亲自搬了榻前鼓凳往谢姜身前一摆:“夫人且上坐。”
说罢,自家退后两步,亦在榻上坐下。
屋里三个人,又哪个不会听话音儿看脸色?
泼墨低声嘀咕:“留白揣个饭食怎么这么长时间?属下去看看。”说罢,不等萧仪开口,三两步窜出了内室。
“泼大哥等等。”北斗撵出去:“食盒里是夫人煮的红枣粥,不知道凉不凉。”
仨人走了俩个,靳十再是想听消息,这会儿也只好熄了心思,躬身向萧仪揖礼:“仆告退。”礼罢转回来又向谢姜揖礼:“仆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