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楣看走眼了。”骆谷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
微风里缠绵着温软的芬芳,疏影凝墨,花痕如雪。
孟宓顶着空腹全然睡不着,头一日来时和桓夙安寝在一张床榻上,她睡得极不安稳,且半夜打呼,委实将楚侯从周公那儿召回来多次,第二日桓夙便命人隔远些结了一个草席铺的榻,但今日孟宓的待遇又下降了一些,直接被逐出了漱玉殿,宿在偏殿的牙床上。
风吹帘动,疏影如画。
孟宓心头影影绰绰的,想着什么心事,但完全说不出。
分明没有那该死的打呼的声音,桓夙却翻来覆去难以安眠。他皱眉,翻身下榻,不知道怎么飘到了后院,穿了件不合身的中衣,如墨般漆黑的发,修长挺拔的身姿,在月光里结成一个清冷缥缈的幻觉。
月色如水,竹光也潋滟如水,那道人影,便宛在水中央。
隔着那扇镂空的窗扉,孟宓远远地看了一眼,吓得眼睛一直,再看一眼,那人影又没了,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原来竟是幻觉,险些吓破了胆。
桓夙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起夜,还走到偏殿外,飞快地矮下身钻入殿后的那片墨绿的竹林子里,手指抚过一节节修长光滑的竹枝,他忽然想——这片竹林,的确是可以留的。
“大王。”提灯而来的小泉子,见终于追上了桓夙,松了口气。
桓夙哼了声,冷冰冰地直起身,“偏殿备些瓜果,孟宓若问你们要甜食,不可给她。”
小泉子一一记下了,才桓夙昂首走出之后,才心底下暗暗嘀咕:这几日的甜食,可全是大王你给的啊。
桓夙还在为蔺华的事气恼着,回漱玉殿偏又眼尖,一眼瞥见那置于案几上的鹅蛋黄的绢帛,一时恼意大声,低吼道:“小泉子!”
吓得小泉子脚步生风,灯笼也来不及灭便又提了入殿,尚未走近,只听得他们家大王沉声道:“将这绢帛给孤烧了。”
“诺。”
“蔺华?国中有第二个蔺华么?”桓夙的眼色极冷。
他心知即便有,也不是她写的那一个。鄢郢第一公子,他被孟宓忘记了,而这个人却被她珍之重之地写在绢帛上,不可或忘。
在小泉子讷讷地答了一声“怕是再没有了”之后,桓夙冷着脸孔道:“孤要让他永远成为楚国人。”
小泉子不寒而栗。
永远成为楚国人,便是,一刀了结,埋骨郢都,没有比这更简单粗暴的了。
☆、6.疾病
孟宓把自己的失眠归因于吝啬的楚小侯爷没有给她合理的膳食,她揉着肚子夜里起了三次,胃里直冒酸水儿,从鄢郢的南郊到城中,也不过百丈之距,但其间阻隔的人情之别、物力之差,却远不是百丈足以衡量的。
她水土不服了。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也没有起来。
孟宓软软地倒在牙床上,绯红的帘影影绰绰地跃入瞳孔,莫名地,楚侯胸口一紧,“怎么还不醒?”
指使了一名侍女过去查探,未过太久,她折返回来,惊惧于楚侯可能会动怒,屏息曼声道:“她……染疾了。”
桓夙一怔,皱眉道:“找个人来替她诊治。”
“诺。”
楚宫里的御医在杏林一道上不算资格老道,但绝对是个顶个的出类拔萃者,譬如专替太后针灸的卫夷,不但艺术超凡,还是个年轻俊美的美男子。
孟宓疲惫地支开双眸,软软地靠着身后的床褥,感觉背心一片濡湿和汗意,忍不住轻轻蹙眉。
冥迷的室内,幽微闪烁的烛火,初曦澹然的光被无息地忘却在后,一只手轻轻扣着她的脉搏,那三根手指的指腹微凉,隔着红帐,有一缕所有若无的淡淡药香。
她以为还在梦中。
桓夙面色冷冽地砸了笼屉,“不就是个看诊的医师么,敢搭她的手腕,竟然敢——”
“大王,”小包子心惊肉跳地不敢看他,“您怎么亲自蒸包子?这这这——”
不说他觉得诡异,桓夙自己也想不透他来蒸什么包子,忙活了两个时辰,一事无成。桓夙冷着脸,胸臆之中有股怂恿他踹翻灶台的怒火。
小包子知晓楚侯有踹人或物的癖好,这等时候,能不近身便不近身,以免楚侯发怒时殃及池鱼。
桓夙的手试探着掀开了笼屉,灶里的火已熄,笼屉的边缘只剩下几缕余温,桓夙抽出一层,稀烂得宛如一锅粥的乳白粘稠物,紧紧地黏在竹枝精编的笼屉上,软软糯糯的几大坨……
桓夙五官纠结地背过身,表情微微不自然,“赏你了。”
直到楚侯飘然出了庖厨,小包子震惊地想,他何德何能啊,能吃到楚侯亲手烹饪的佳肴……
走到走近一看……就说怎么好端端给孟宓的要不幸进入他的肚子了。
孟宓被人摁在床上由人号脉,委屈极了,从锦被下探出五根手指欲拨开红绡纱帐,看清楚外边是谁,手指才碰到红帘,不曾想被沉声喝断:“不想要爪子的便给孤放下!”原来是不知什么时候,桓夙进来了。
吓得孟宓手抖地蜷了回来,香汗淋漓,酥软的奶香蔓延开来,她委屈地放低声:“你是、是谁?”
楚侯的脸色微冷。
孟宓看不见,也没听到他的声音,自然便不惧了,帘外传来一个微润如琥珀般的声音:“在下卫夷。”
“卫、卫兄。”孟宓支吾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卫夷愉悦地勾唇,对她给自己的称呼觉得有趣,嗓音更润,“不至于,在下不过是在想,如何抓方开药,能对孟姑娘的体质不至有损。”
孟宓摇头,虚弱的声音脆生生的,“我只是想问,我是不是,不能进食了?”
不能吃东西,等于去死。孟小妞的世界观就是这样的。
卫夷:“……”
桓夙:“……”
卫夷收回了手,将号脉的软垫取了出来,温然不迫地收拾着药囊,对桓夙颔首道:“孟小姐身娇肉贵,体质异于常人,针灸反而不好,不如辅以药膳,徐徐图之。”
听闻“药膳”二字,孟宓险些从牙床上跳下来,双目雪亮,但未免桓夙发觉她的得意忘形而故施惩戒,她又悻悻地收回了爪子,仰倒在牙床上,吱呀的微晃声,让帘外的两个男人听了个分明。
桓夙冷峻地眸死盯了那帘帐半晌,切齿道:“比孤还身娇肉贵么?”
卫夷轻笑,“她毕竟是个女子。”
桓夙拂袖,“要怎样便怎样罢,孤不管了,吃死她算了!”
卫夷摇头失语,温和地对桓夙行了礼,便背着药箱告辞离去。
桓夙已经踱到了木架旁,梳妆台摆着一只紫檀色的木梳,铜镜如洗,偏殿里的微风细细密密,梨花沐雪,身后的帘帐里传来窸窣的穿衣声,桓夙转身,只见一张通红如充血的脸蛋刺目地闯入眼帘,他悚然一惊。
红帘摇晃了晃,孟宓连滚带爬地钻出来,脸色潮红,比后园的玛瑙牡丹不遑多让,她行动迟缓地套上鞋袜,腿一软,对桓夙的方向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真是笨得让人恨不得一脚踩上去。
桓夙深吸气,冷眼走过来,拎小鸡似的将人从地上扯起来,少年这些年也曾胡服骑射,手臂坚实有力,孟宓这小胖妞儿也不得不被烂泥扶上墙,被他死死地扣在手心里。
被力量所压制的孟宓作出惊恐状,挣扎不得,不敢高声,但身体诚实得直哆嗦,忽听得桓夙冷声道:“病没好,下床作甚么!”
“我、我……”孟宓轻声道,“入宫时,我娘给我塞了个包袱上马车的……”
桓夙的怒火迟疑了一瞬,“你念家了?”
家里的美食比不上楚宫里的珍馐,但她从心所欲不用太多拘束,即便孟老爹将红油肘子藏在最高层的梨木架子上,她也能搬梯子取下来。
她自然是想家的,于是实诚地拼命点头。
怎奈她不晓得,桓夙自幼对人人都视为等闲的“家”,却沾带了一些铜镜窥物的扭曲,但凡听人提及,莫名便动肝火,软趴趴的孟宓被扔到一旁继续与冰凉的地面为伴,贴脸于地。
初曦尽去,金色的阳光落入偏殿,他挺拔的身形轮廓在地上投掷出哀戚孤僻的一道修影,只一抬眸,他抿着双唇,目色如火,便又觉得,那哀戚孤僻什么的,全是幻觉。
桓夙疾步走回漱玉殿,宫人来信,按在他的案头。
竹简三卷,桓夙肃冷着一张脸,挑出最右侧的一卷,递给小包子,“念。”
“乙未,成公十一年,上阳君蔺华与秦师会于崤,深夜只身入盟,秦师,不战自溃……”小包子不懂国家战事,但却隐隐有种直觉,“秦师不战自溃”这六个字不过说来轻巧,分量却是极重的,否则他跟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楚小侯爷,绝不至于攒紧了眉宇,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小包子为难地放下了竹简,假意道:“大王,小的不识字了。”
桓夙从抿住的唇中抽出两个字:“废物。”
若是孟宓,她便不会……桓夙握了握眉头,将眉心搓出更深的倦意,小包子意欲探究,他抽回小包子奉回的竹简砸在他的头上,小包子的头被砸出一个包,真成了小包子。
桓夙冷峻如霜的脸溢出一丝极快的笑,小包子一愣,很快他又侧过眼眸。
相似小说推荐
-
侯爷他是重生的 (严宴) 2017-04-30完结永宁候邵晏本来只想借着重生的优势好生斡旋,好坐上人上人的位置。不曾想却发现府里一个貌美的...
-
上上签 (一枚铜钱) 晋江金牌推荐VIP2017-07-05完结阿卯是横州第一富商家的丫鬟,在庙中求得一支上上签,签文说她的缘分将至,当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