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窗户纸没捅破,阿卯就装糊涂,现在韩易亲手把窗户纸捅破,阿卯讶然。随即一想,他这是真决定要收她进房了,可阿卯受了谢放一事的刺激,心中也压抑了一路,再被韩易这一刺激,便道:“三少爷什么时候喜欢阿卯,什么时候动了想把阿卯收进房的心思?”
韩易没想到她没拒绝,反倒直面问话,默然很久,才缓声说道:“很早。”
“那三少爷这样聪明,有没有察觉出大老爷想将我收做四姨娘的事?”
韩易愣了愣,阿卯失语一笑,许久才道:“三少爷看出来了,但年初时大老爷让您外出,您还是走了……而今为什么要跟阿卯说这些?”
她当面揭穿他的虚伪,令韩易一时没了对策。
他知道阿卯什么都清楚,但是他没有想到她会将这些话说出来。阿卯变了,在他离开的那几个月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对,不是她变了,而是或许本来她的性子就是这样。
温顺的小猫足下一直都有锋利的爪子,只是以前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锐利爪子。
阿卯大有将话豁出去的意思,她不想再让韩易有这个念头,可说完后她才发现自己冲动了。
她说这种话,似乎没有半点好处。
谢放会不会娶她她不知道,但韩易纳她做妾的事,未必没有可能。所以她现在既没了谢放这棵大树,也因谢放而早早将韩易推开。
阿卯觉得自己也虚伪极了,她说谢放不信她,但她对谢放,说到底,也有寻找靠山遮风挡雨的心思。
谁都比不得谁高贵呀。
认清了这样虚伪的自己,阿卯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涌出眼眶。
那眼泪如决堤,豆大的泪滚到韩易紧捉她手腕的手上,在冬日里十分温暖,就像当年阿卯跟在后面喊他三少爷,他回头时,见到的阿卯一样,温暖。
可一切都变了。
韩易缓缓松开她的手,没有再说什么,只觉这珠光宝气的铺子,将他内心的晦暗全都放到了最大。
正当他想离开这令人不舒服的地方时,刚刚转身,忽然就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
那男子背光而立,俊秀的面庞却清楚地落在韩易眼中。
他微一愣神:“谢放?”
阿卯听见谢放的名字,还以为是幻觉,抬眼看去,果真是他。她怔神看他,满眼的水雾,看得人都模糊了。
韩易冷声:“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放看了看他,将视线落在他身后的阿卯脸上,看见那满脸的泪,怔了一怔。而阿卯见了他,立刻避开了对视的眼神,他又是一怔,说道:“来接我的人。”
韩易瞪大了眼,他盯着谢放,没有办法想象什么他会在陌生人面前说这种话。
谢放仍看着阿卯:“阿卯。”
阿卯没有看他,她怕她一看,更让自己变得虚伪。
原来她不是喜欢谢放,她只是喜欢谢放管家的身份而已。
可当他说她是他的人时,她的心为什么砰砰直跳,觉得万般欢喜?
谢放见阿卯不看他,也不过来,又唤声:“阿卯,我来接你了。”
韩易跟他支走两个下人时,点明是要两个力气大的去送贺礼,可等他去找阿卯,就听见旁人说阿卯被韩易叫走了,而且让她跟韩易去的人,是他。当时桃花说这些话时,眼底对他充满失望。
那时谢放才知道他被韩易摆了一道,令他不安的是,旁人尚且这样失望,那更何况是阿卯。
对秦游一事他已经有所隐瞒了,他看得出来阿卯的失落,加上这件事,不知道阿卯会如何作想。所以他立刻出来,循着去齐家的路,找阿卯。
他清楚韩易对阿卯的感情,所以肯定会设法和她说话,因此不会长留在不便说话的热闹齐家。他便一家一家铺子找,终于是在这珠宝铺子看见了阿卯。
阿卯为什么哭?
是因为韩易,还是因为他?
谢放心中一沉:“阿卯。”
阿卯终于抬头,经不住这一声声轻唤,她提步往外走,走向谢放。本来就站在门口的韩易,此时一侧身子,将路挡了大半。阿卯看着他,说道:“让我出去吧,三少爷。”
韩易面色冷峻,没有吭声,也没有闪身。但越是站在中间,他便越觉自己多余了。
他想起阿卯方才的质问,突然清醒了些。
他为什么要跟一个管家在大庭广众之下争女人?
韩易顿觉自己的举止可笑了,像失去了理智。
他离去时,又看了一眼谢放,目光沉冷,这个人,必须离开韩家,他不想再看见他。
韩易一走,阿卯忽然觉得轻松多了。她低眉想着,眼下就见一只手伸来,握了她的手。力道很轻,将她往外面带时,还问道:“我们去外头走走?”
阿卯心弦轻弹,微微点头。因哭过,眼睛还有些红肿酸涩,她便埋头跟着他走。他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
谢放将她带离这喧嚣街道,越安静,就越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等拐入一条人不太多的街道,谢放才停下来,说道:“三少爷跟我说,借两个力气大的下人随他去送贺礼。可没想到扭头他就将你‘借’走了,阿卯……你的力气原来那样大。”
阿卯笑不出来,眼睛还挂着泪,提帕抹净,才道:“这是解释吗?”
“是。”
“所以你是我怕被三少爷拐跑,还是怕我被三少爷吃了,才过来找我?”
谢放见她会开玩笑了,高悬的心也才稍稍安定了些:“我知道,因为秦家的事,你对我疏离了。所以听见三少爷带走你时,我怕你会多想。”
“我是多想了。”阿卯没有掩饰,恨不得把自己胡思乱想的事全都告诉他,可谢放来找她,似乎瞬间就将她的疑虑全都打消了。她见到他的那一刹欢喜,是不是也在告诉自己,其实她是真心喜欢谢放,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谢放微微弯身问道:“想什么了?”
“想了很多……我甚至想,”阿卯鼻子又一酸,怔怔看他,“我是不是……也是你的棋子之一。”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谢放愣了一下, 那不曾松开的手,不由握得紧了一些,断然道:“不是!你不是我的棋子!”
阿卯讶然他的反应, 她见过谢放的悲喜, 但没有见过谢放这样认真解释一件事。
谢放曾经将她当过棋子,比如车夫行刺韩有功一事, 但如今他没有这种心思。纵然不肯告诉她自己所在做的事,但并非不信任, 只是她不知道, 于她反倒是好的。
“你气我, 是因为我不告诉你我行事的目的?”
阿卯点头:“……阿卯喜欢您,所以想知道您的事……总想着,就算阿卯力量再微薄, 也或许能帮上忙。我……并不笨,管家你知道的。”
“这无关聪明与否,只是太过危险。”
“既然危险,我就更不应该置身事外。阿卯身份低微, 没有什么可以帮您的,但至少,我想跟你同甘共苦, 再危险再苦阿卯也不怕。从小到大,还有什么苦是阿卯没吃过的……我自己都想不到。”
谢放怔然,到底是要吃了多少苦,才能将以往所受的苦痛都说得这么淡然。他心疼阿卯, 心疼极了。
阿卯不想怀疑他,她是真心喜欢他,不管他是要去九霄还是地府,她都想陪他去。
三少爷是待她好,但那种好太过霸道,并没有顾及她的感受。谢放待她的好,是不同的,是以尊重她为前提,没有将她当做一个地位卑贱的丫鬟看待。
他喊的“阿卯阿卯”,像暖流满溢心田。
她神思恍惚之间,忽然身体一暖,被他揽入怀中,只听得他敞开的胸膛底下有一颗炽热的心怦然跳着。跳得她面颊绯红,贴在他的身上心思缭乱。
“再过一段日子,我会亲口告诉你,所有的事。”谢放咬耳低声,轻轻话语,“我知道这样不公平。”
阿卯轻轻叹了一口气,知道不公平,却还是没有说他的秘密。可是阿卯完全没有办法抗拒,她的心底,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我等你。”
等到那一日,你为我破茧,不再有任何隐瞒。你我之间的最后一步,终由你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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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十一月底,韩老爷就收到儿子身边小厮的来信,说韩光在路上上吐下泻,人昏厥了好几次。秦老爷要将他送回横州,韩光屡次拒绝,又赶了几天路,却实在是撑不住,昏死过去,吓得秦老爷急忙将他送回,先遣了下人送信回来。
琴姨娘忐忑不安地坐在一旁,问了几遍儿子的情况,听见正往家里送,没什么大碍的样子,她才稍觉安心,这才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来,不由小心道:“光儿这次让老爷失望了。”
“诶——”韩老爷说道,“光儿自小就娇生惯养,又总不爱着家,身体养差了,不过这两个月才懂事起来,可身体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养好的,也难怪他在外生病。”
琴姨娘听着这话好似别有话音:“老爷不怪光儿?”
“那茶山事小,秦老爷有我的亲笔书信,那信上又有我的印章,那山主总不会再为难他,只是日后还是得我亲自出面,免得对方总怀疑,但这是小事。”韩老爷经过女儿一事,对儿子也多了两分体谅,“光儿得病还不愿回家,非要替我完成这件事……光儿终于是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