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韩易想起谢放方才的眼神,当即说道,“许是中午就走了,伯父可有同管家说?”
“倒也还没有。”韩老爷说道,“因为伯父早起时突然想起一件事,这已到腊月,转眼就是小年,年底了,管家要做的事颇多,他若一走,我就要忙得焦头烂额了。”
韩易笑道:“听闻琴姨娘将大宅内务处理得妥当,又有二哥帮忙,只是少个管家,总不会乱。”
“伯父我只是觉得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韩易耐着性子笑着:“还有比忠心的谢管家更合适的人?那是谁?”
韩老爷盯着他笑道:“易儿你就很合适。”
韩易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笑得勉强:“侄儿是韩府中人,酒仙讨厌商贾人家,我去了,他不要立刻将我赶出来才好,定不会将美酒配方给我。”
“你怎会让对方察觉出你是韩府的人?”韩老爷的眉头又拢在了一起,“你这样聪明,难道连这个都不会掩饰?”
韩易动了动唇,觉得这话险恶得让人不能继续去辩解——你不能隐瞒身份,你便是没用,既然你是个无用之人,那你也不配做韩府的人,做我韩有功的侄子。
韩老爷已挥出一巴掌,转眼就要给他蜜饯,这样才不至于让他难堪,他说道:“伯父相信易儿你,定能拿回酒仙的配方。更何况伯父想,你和那人已成朋友,总比再向他塞一个外人更好。”
韩易已经是骑虎难下,如果他拒绝,那肯定会惹得他不满,折损了他在他那里的信誉。
但如果他答应,那就必然要离家两个月。天知道他离家的那两个月,家中会发生何等大事,再也没有他们二房立足的机会。他也不能冒险,让谢放和阿卯共处两个月。他们已经是情人关系,那若是没有他在旁,兴许两人在这短短两个月内,就水到渠成了。
进也难,退也难,就连头上脚下的路,都被堵死了。
韩易想到方才离去的谢放,他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就认定这件事是谢放做的推手,否则他的伯父怎么会突然就开窍了,明明答应是让谢放去,结果去的人却成了他。
韩易顿时对谢放大为光火。
韩老爷见他思虑良久,谢放方才说的话,又再一次敲响他心头的警钟——他的侄儿,或许真的在对韩家的家业虎视眈眈。
韩易沉思许久,终究无法冒这个险,他不能离开韩家,否则二房定没有立足的机会了,而阿卯也再不会是他一个人的。
“易儿认为,那酒仙性子古怪,为人机警,就怕他认出侄儿是韩家人,坏了伯父的好事。不如这样,易儿拜托那朋友,请他竭力帮忙,去求回配方。”
韩易说完,就看见自己的伯父眼中闪过三分怀疑,看得韩易心中不适。
韩老爷轻轻点头:“易儿思虑得是,那你便去拜托你那朋友吧,记得备些礼,不要让人家觉得韩家小气。”
韩易始终觉得他刚才一闪而过的眼神不对,怀疑?怀疑他什么?若只是质疑他办事的能力,那也不至于是那种怀疑的眼神。
难道方才谢放在这里,还说了别的什么事?
韩易的心笼着一层阴云,从书房出来时,神色并不太好。因为他知道这一局,他输给了谢放,输给了他最不愿意输的人。
谢放。
想到这两个字,他就不痛快。
这韩家家业,一向都是大房独有,他的爹娘终日活在大房所谓的“笼罩”之下,但他自小就知道,二房的地位,只是比下人高一些。他这自私的伯父不曾想提拔二房就罢了,甚至还在背地里打压二房,从而使二房只能依附大房。
韩易自会想事开始,就不乐意待在家中,所以常年在外游学,为的,就是不想看他这伯父的脸色,还有祖母偏袒的模样。
他放弃考取功名的机会回来,是想让二房完全脱离大房的控制和压制,不再让横州人提及韩家,就说他爹没用。
可没想到,韩家凭空多了一个拦路虎。
谢放。
韩易面色幽冷,站了一会对下人说道:“去让谢放过来,我要见他。”
谢放对于韩易要见自己丝毫不意外,只是下人来说时,正好阿卯也在。等那人走了,她从一侧走出来,看着谢放说道:“你要去见三少爷?总觉得,来者不善。”
“兵来将挡。”谢放又道,“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不去见见。”
阿卯叹了一口气,近来她好像总在叹气。谢放轻轻抚她的脑袋:“无需担心……明日我歇着,我们……去外面走走。”
卸了这一身韩府的衣服,忘了韩府的事,带阿卯去走走。
“巧了,明日我也……”阿卯一顿,反应过来一笑,“我忘了,我歇的日子是管家安排的,恰好我也是明天歇呢。”
她觉得最欢喜的是,下人当差的日子是提前一个月定好的,也就是说,谢放早就想跟她出门同游了,而不是在她那天质疑他之后。
谢放于她是有心的。
他越是如此,她就越担心韩易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主子要惩治一个府里的管家,还不容易么?
阿卯又不自觉地叹气,不知道谢放能不能撑得住,也但愿三少爷不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多余了,韩易并不打算找什么卑鄙的借口来惩治谢放。他不屑那种低端粗俗的手段,也不是他的作风。
要么就雷厉风行,要么就按兵不动。动动嘴皮子离间两人关系,也无妨。但惟独不会用庸俗的手段来惩治情敌,那样分明是将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让人心底不舒服。
不多久,门外传来下人的敲门声,说道:“少爷,谢管家到了。”
正凝神写字的韩易直至落下最后一笔,才抬眼往那门窗看去,高大的影子投在门纸上,随风晃动,似有迷离景象,虚幻无比。他轻轻拧眉,缓声:“进来。”
☆、第四十六章
书房里笔墨飘香, 从满屋书架而来,从韩易手中所写的字而来。
那个字谢放一眼就看见了,那是一个“卯”字, 笔力张扬有力, 行书飞扬,是十分潇洒的字体。
还未开口, 就先言战。
还未开战,已有硝烟。
“坐。”韩易不想起身和他说话, 但是也不想抬着脑袋跟他说话, 所以让他坐。
谢放道了一声“失礼了”, 坐下后就道:“三少爷写得一手好字。”
“写得不好看,是字好看。”韩易有意无意说着,他又将纸笔递给他, “谢管家也写一个。”
谢放没有拒绝,接过纸笔,起身用笔沾墨,提笔挥洒, 笔笔如龙飞舞,一气呵成,那“卯”字跃然纸上, 似欲离白色宣纸,洒脱非常。
字同样好看,无可挑剔。韩易看着,突然笑了笑:“管家, 我一直觉得,你在韩府做管家太屈才了。同样的,我也不清楚你为什么要到我们韩府来做管家。”
听见这质疑,谢放淡声:“已无家,便处处是家,恰好跟韩府有缘,就进了韩府。”
“可是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三番两次舍命救我伯父?缘分尚浅,还不至于要以身救主的地步吧。”
话里带着刺,咄咄逼人。谢放早已筑起壁垒,不让那尖锐长矛刺上自己,他说道:“缘分有时候的确很奇怪。”
看似回答,实则是在佯装不懂,顺着他的话来反击。韩易笑笑:“的确。就好像你和阿卯,阿卯看似容易亲近,实则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这大概也是缘分了,但不知道那缘分,是不是你和韩府的缘分一样深。”
谢放终于抬了抬眉眼:“三少爷日后便知。”
言下之意,是他和阿卯还有日后很长的路要走,也会一起走,所以让韩易看着就好。韩易眸光微冷:“你入韩府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会查个清楚。你进韩家所做的任何事,我都会查个一清二楚。”
谢放面色依旧平静:“三少爷始终不信谢放是来做管家,而是另有企图,那谢放也无话可说。”
“无需你说,我伯父他们都信你,但我不信。因为谢放,你跟我是一路人。”韩易冷然说道,“不会屈尊,不会低头,所以唯有我不信,你会放下一身本事,来做个下人。”
谢放坐在椅子上,腰身微微朝后倚着,姿势十分轻松。他仍是面不改色,对韩易的冷语逼问毫无波澜:“谢某跟三少爷不是一路人。”
“是。哪怕是你于阿卯,也是。”韩易冷眼盯他,说道,“利益当前,你会弃了阿卯。”
谢放看他:“三少爷的意思是,于我而言,利益在前,阿卯在后。而于你而言,无论如何,都会将阿卯放在前面,哪怕是任何利益,你都不会放弃阿卯?”
“是。”
“那在我入府之前,你为什么不娶阿卯?”谢放摇摇头,“三少爷是绝不会娶阿卯做妻的,甚至是你的妾侍,想必你都要挑选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人,所以……你才迟迟不娶阿卯。”
韩易微顿,不愿被他戳中心底的阴暗。
“你不会娶阿卯,因为你更看重自己的利益。”谢放没有再留情面,他现在和韩易,是情敌之间,而不是韩家主仆,“三少爷为什么要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