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莺垂头,心说她也没把自己当个人看,自己又何苦巴巴地跑来献殷勤,还搭上了陈青那边的人情,徐青萍可不是好惹的,若叫她知道,还不扒去她一层皮?
越想越觉得自己莽撞,没想好前因后果就来了。可来都来了,又提起了崇明楼,什么都不说就回去,一定要被怪罪了。
她垂目道:“奴婢方才从崇明楼下经过,见有人从院中走出。”
嘉德郡主并没表现出过分的兴趣,只是淡淡道:“说明白些。”
这便是她的事故之处,若是急切的追问,一是显得她过分关心那个庶子的近况,与身份不合,二是会被眼前这个丫鬟拿住把柄,既然能想出如此投机钻营的门路,想必不是良善之人,三分提防是必须的。
闻莺心中正打鼓,被她一催促,恍惚间想起一个人,若把都责任推到这个人身上,想必惹不出事端来,便笑道:“奴婢说与郡主,郡主千万不要和人提起。”
嘉德郡主道:“依你。”
闻莺思索着道:“我方才见到姑奶奶家的小姐从崇明楼出来,觉得古怪,就来郡主这边通报一声。”
嘉德郡主毕竟是徐夷则的嫡母,知晓这些事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人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你说的是盈盈?”她皱眉道。
闻莺并不敢直视她的眼,匆忙点头道:“正是,正是。”
她把冉念烟推出来做挡箭牌,原因有二。其一是嘉德郡主与徐问彤关系融洽,情同姐妹,爱屋及乌,对冉念烟也很是怜惜,这几年她人虽不在,却每年都少不了差人给冉念烟送来年节贺礼,闻莺都看在眼里。其二是冉念烟毕竟年纪小,又是个外人,就算嘉德郡主想发落追查,也要看太夫人的脸色。
嘉德郡主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女领着闻莺离开,顺手抓了一把钱给她。闻莺伸手接过,好奇地问道:“姐姐们可是宫里人?跟郡主多久了。”
那侍女上上下下瞟着她,道:“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要是郡主身边得力的人,还会被派出来送你?你想走她的门路,也该知道里面那个才是你的正路。”
闻莺闻言,回头虚望了一眼,因门已合上了,只能凭记忆回想起方才郡主身边那个帮她加衣的人。
一眼望去,那人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容貌平平,气质端凝,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侍女道:“你可别小瞧她,她可是太后娘娘留下的人。”
闻莺还想打听,那个侍女讳莫如深一笑,转身离开了。闻莺心里发慌,好似飘在虚空中,空落落的看不到底。她眼看着徐太夫人的身子每况愈下,即便没有病,年纪这么大了,早晚会有撒手的一天,可她呢?按规矩,把老人发送走的丫鬟都要哭灵守孝三年,然后给几个钱打发出府去,让家里自行婚配。
三年,她耽误不起,也不想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嫁给一个不知来路的男人
她要借机跟嘉德郡主攀关系,整个徐家也只有她敢和国公爷叫板,如果她觉得自己有用,把自己要过去,谁还敢说不?
闻莺心里不痛快,只觉得嘉德郡主对她不公,却忘了,自己说的本来就是假话,汲汲营营之人的真话尚且换不来尊重,何况是临时编造的无稽之谈?
闻莺久久不肯离去,第二天一早又赌气似的过来,却见昨晚那个侍女还在门口侍奉,闻莺刚要开口,就被她止住了。她指指房里,小声道:“姑奶奶在里面。”
闻莺呆住了。
···
嘉德郡主身边的素瑾姑姑来到梨雪斋时,冉念烟刚从梦中醒来。
窗外鸟语清脆,她打了个哈欠,眯眼看着溶月做针线,春碧见天色亮了,顺手把蜡烛掐灭。
“这么早就有人来了?”冉念烟拥着薄被轻声道,“我听见院里有动静。”
流苏正帮她薰衣,闻言出门查看,回来后神色却有些古怪,说是素瑾姑姑来了。
冉念烟不安地反问:“姑姑?”
从前在宫中的经历让她立即意识到这个称谓的与众不同之处。一般人家的奴婢,年轻时称作丫鬟,及到成婚嫁人后,便跟着丈夫的姓氏称为某某氏,资历再老些的就能称为嬷嬷,比如母亲身边的郝嬷嬷。
可姑姑这种叫法,只存在于皇宫或者王府中,因为许多宫女宦官们不能外出婚配,凡是当差满六年,且升任一宫主事的,宦官称为管事牌子,平时叫做总管,女子则被称为姑姑。
“这位素瑾姑姑是宫里来的?”冉念烟道。
流苏点头道:“我留心打听过,曾经是服侍老太后的,后来自请出宫守陵,陛下恩准,保留她慈宁宫管事的禄米。”
冉念烟道:“她来做什么?”
流苏道:“应该是郡主请夫人过去叙话吧,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
冉念烟却道:“春碧,你觉得呢?”
在一旁默默整理绣线的春碧这才抬起头,仿佛才注意到她们的谈话。她看了看天色,道:“小姐算是主子们中起得很早的——”这也是她多年前参朝留下的习惯,“郡主此时派人过来,恐怕是一夜未睡,既然早起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夫人过去,想必不是随便说说话那么简单。”
冉念烟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流苏,快帮我更衣,我要去母亲房里请安。”
☆、第六十八章
毕竟是跟在身边的老人了,流苏立刻明白冉念烟的心思, 利落地为她换上牙白上衣和柳黄色的凤尾裙, 豆蔻年华的少女已经初现风姿, 头上的丫髻只是松松挽就,因为匆忙,只用一对素簪固定,不多做装饰,简单的发式反而更衬出莹润的面庞。
必须赶在素瑾姑姑离开前到正房去,虽然时间紧迫,一切却都紧张而不忙乱。一旁端着水盆、帕子随时准备侍奉的溶月和春碧恍然觉出这位冉娇小姐身上独有的气度,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仿佛能掌控一切看似不可控的走向, 在她身边就足以令人安心。
去请安带一个丫鬟即可,若在往常, 都年资最老的流苏跟着进去,今日冉念烟有意换了溶月。
至于流苏, 她另有安排。
来到正房门首,却见郝嬷嬷守在门外, 趁着没人悄悄借着檐下碗莲缸子里的水面理鬓。
溶月松了口气,看来人还没走。
郝嬷嬷见冉念烟是来晨省的,微笑着迎上去,道:“小姐稍等片刻吧,郡主派人过来了,正在里面说话呢。”
冉念烟道:“是舅母派人来了?我正想舅母呢,记得小时候我和舅母十分亲厚呢,虽因着老太后的缘故不能常见,可哪年生辰没见舅母送来贺礼?还要答谢她的百般照拂。”
郝嬷嬷点头道:“小姐真是长大了,有这份心就好……”她还要再说什么,显然没有让出门的意思。
门内传来母亲的声音:“谁在外面,是盈盈醒了吗?”
郝嬷嬷道:“是的,是小姐过来请安了。”
母亲道:“让盈盈进来吧。”
郝嬷嬷也不再阻拦,笑眯眯地拉开门,让冉念烟和溶月进去。
跨入门槛,绕过屏风,母亲坐在背对翠羽屏扇的正位高榻上,斜倚着一只引枕,神态闲适。
坐在下首绣墩上的疏眉淡目的恬静女子想必就是素瑾姑姑,和顺柔顺的神情上暗含着宫禁中人特有的客气和疏离。就连郝嬷嬷这样的老人儿都不能随意在主子面前坐着说话,可见素瑾的身份非同一般。
素瑾见冉念烟进来了,立即起身,稍稍点头,随后迎上去要行礼,冉念烟赶紧拦住了。
这也是素瑾的非同寻常之处。
她毕竟是下人,按理要给冉念烟行礼,可是沾了皇家恩典的人身价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冉念烟怎么好受她的礼?不如先行趋上近前,也可一试冉念烟的深浅高低——如果拦下了,那自然有几分见识;如果坦然受了这一拜,素瑾也就明白了。
此时,素瑾一边说了些夸赞之言,一边暗中点头,一个垂髫少女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倒是可造之材,只是这般谨慎细微的心思,来日万一不用在正路上,不免令人冷汗直下。
素瑾道:“平日常听郡主说起,有个极伶俐的外甥女,如今总算见到了。”
溶月已搬来一只绣墩,冉念烟和素瑾并排坐下,不失腼腆天真地道:“姑姑抬举我了。”
见到女儿知礼,徐问彤十分满意,招手道:“盈盈坐到我这儿来。”一面搂过害羞得直往自己怀里藏的女儿,一面对素瑾道,“你方才说郡主邀我过去,正巧盈盈醒了,带着这孩子一起去吧,她们娘俩也许久未见了,一起热络热络。”
素瑾姑姑心中转了一千个弯,放在面上的,却是微笑着把头一点,道:“如此再好不过,夫人小姐几时准备妥当了,我们随时恭候。”
冉念烟道:“上次说要托人捎给舅母的阳羡茶,这回可以亲手送去了。”
徐问彤笑道:“亏你还记着,我都差点忘了。行了,又不是入宫觐见,没那么多好准备的,姑姑稍待片刻,我们这就随您一起过去。”
素瑾点头应下,随后便跟郝嬷嬷到屏风后的外间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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