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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府表小姐 (云峤)


  由此一来,冉念烟在读书之余又多了一件事,就是清查账册上的纰漏,不过父亲似乎有所触动,后来的账册上并无不妥之处,想来上次也是临近年关,他多少要为薛自芳筹划些银钱度日。
  冉念烟从头到尾都不相信父亲会和薛自芳一刀两断。
  二月末,迎春花已压满枝头,那日午后,她正坐在漱玉阁前看着小文在池中洗砚,不远处传来徐宝则和刚会说零星字眼的胞弟康哥儿抢夺一只手鞠的争吵声。
  喜枝一个人跑了过来,见四下无人,附在冉念烟耳边,悄声道:“小姐,薛谨的媳妇又来了。”
  冉念烟闻讯,回到梨雪斋,和一个面生的中年妇人撞个正着。
  只见她微微发福的身材,面皮粗黄,手脚粗大,却是一身新做的粉紫闪缎长袄,将面色衬得更黑,正和琼枝说话,言语间都是这院子如何如何气派,就是梨树不好,应该改栽一颗玉堂春,花要碗口大的才够吉利。
  就连一旁笑而不语的郝嬷嬷都比她体面几分。
  也难怪薛自芳不愿和叔叔婶婶相处,以她孤傲的性子,必定看不上这样的亲戚,可冉念烟明白,贩夫走卒中亦不乏忠勇,衣冠磊落的人也可能是禽兽,人的品味可以靠外貌猜测,心性却和外貌无关。
  薛谨的媳妇见到冉念烟,笑逐颜开,道:“这位就是三小姐了?果然是惹人怜爱,就像画里的人似的。”
  她又看见冉念烟身边的喜枝和小文。
  “这两位姑娘也是标志,不愧是服侍三小姐的。”
  小文捂嘴笑了,她家小姐的相貌讨喜是不假,可是喜枝和自己是什么模样,她心里还是有数的,这老刁婆真是溜须拍马都不带脸红。
  琼枝自然不愿意让薛家的人和小姐接触,只说马车套好了,正等着呢,就把人带走了。
  喜枝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神情复杂。
  小文道:“姐姐在看什么?”
  喜枝看了看冉念烟,猛然想起自己许诺下的事。眼前的小姐虽然是个孩子,却也有权决定她的将来,索性解开心结,佯装对小文说悄悄话,实则让冉念烟听见。
  “薛谨的媳妇过来说,老太太要把薛氏接进侯府。”
  小文惊讶地捂住嘴。
  “老太太不是不喜欢她吗,怎么变卦了?”
  喜枝道:“据说是薛氏……有了身孕。”
  这下连冉念烟都惊愕万分,不顾喜枝的伪装,直接问道:“几个月了?”
  喜枝怯生生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月。”
  冉念烟愣住了,片刻后微笑起来。
  喜枝看的心慌——莫非是小姐中了癔症,遇到这么大的事怎么笑得出来?
  “小姐,你想起什么了,别吓奴婢。”
  若叫夫人知道她在小姐面前多嘴,还让小姐受了刺激,那才是万劫不复。
  冉念烟直接走进正房,却见母亲难得穿戴齐整,一身牙色遍地金长袄,翠绿长裙,头上是金镶玉的头面,薄施脂粉,淡扫蛾眉,端坐在太师椅上,一扫病容。
  她在母亲面前行礼,母亲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盈盈想不想回家看看?”她笑着问道。
  冉念烟拉着母亲的手,道:“娘亲在哪,我就在哪。”
  母亲道:“好孩子。”说完,看向门外,她已有三个月没走出这扇门,如今,是时候清算了。
  冉念烟嘴角噙起一丝笑。
  这是薛自芳自己犯下的错,就别怪旁人无情了。
  三个月不算久,人们应该都还记着三个月前太后驾崩,国丧未毕,薛自芳那边就传出怀孕三个月的消息,丧期内苟且,她腹中的孩子岂不是□□裸的罪证?若叫外人知道,寿宁侯府的才叫声名扫地,祖母不可能容留她。
  薛自芳也该看得明白其中利害,不知她要用什么手段解围。
作者有话要说:  改完错字啦

  ☆、第三十四章

  回到寿宁侯府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慈荫堂请安。
  杜嬷嬷施了万福礼,意味深长地望向门内, 道:“请夫人小姐稍候, 老太太有客。”
  正说着, 就见满面泪痕的薛自芳走了出来,身上穿着烂花绡的袄子,白裙上沾着尘土,显然是方才在慈荫堂中长跪时沾染的。
  她本是被文笑搀扶着,每一步都摇摇欲坠,眼中一片迷茫,仿佛看不见脚下的路, 文笑再三嘱咐她小心。迈出门槛的一刹那,薛自芳见到从公府归来的母女二人, 当下推开文笑,直直跪倒在地, 膝行几步来到她们跟前。
  “夫人,求夫人行行好, 替我在老太太面前说几句好话吧!您也是做母亲的人,自然知道母子情深, 他虽尚在我腹中,却也是我的至亲骨肉,断不能抛舍开来,何况妾身在北地三年,身子根基已弱,若没了这个孩子,怕是再没指望了。”
  她言辞可怜,说话间带着哭腔,紧抱着正房夫人的衣裙,唯恐她轻易离开。很难想象,这个低声下气的女子竟和初次见面时耀武扬威的她是同一个人。
  果然是万般皆可抛弃,不能舍弃者,唯有母子亲情。
  母亲并没理会她,轻声道了句“放手”,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薛自芳又手脚并用地追上去,抱定了母亲膝头不放手,“恳求夫人保我这一回,就这一回,将来结草衔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冉念烟不由得暗叹薛自芳怎么痴愚到这种地步,母亲哪里用得到她报答,母亲只需要她消失。
  母亲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道:“你既做出了这等寡廉鲜耻之事,我若保你,便是将置侯府百年家声于何处?你即便求侯爷说情,他也断然不会袒护你。”
  母亲说这话时不经意地握紧了藏在衣袖中的手,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的丈夫,若不是他作孽,有何至于有今日的风波。薛自芳千恨万恨,都该恨她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和老太太、和自己毫无干系。
  当然,这只是母亲的一厢情愿,就像她自己,最恨的也是薛自芳,而非那个曾和她有过山盟海誓的丈夫,所谓当局者迷,无过于此。
  薛自芳道:“侯爷何等尊贵的人,绝没做出那样罔顾纲常的事,自从那天在镇国公府不欢而散后,侯爷隔天就把我送回云居胡同,此后再没见过妾身,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却绝不是违背法礼的孽种,妾身句句实言,请夫人明察!”
  母亲并无心替她说情,任凭她说什么都不会动心。
  薛自芳也是病急乱投医,转而去拉扯冉念烟,却被郝嬷嬷踢开。
  “薛娘子,我们小姐还小,您哭哭啼啼的,别吓坏了她。”郝嬷嬷说着,抱起冉念烟,跟随夫人迈进房门。
  薛自芳颓然地匍匐在门外,看两扇沉重的木缓缓闭合。
  祖母的病比想象中要严重,这是冉念烟见到祖母后的第一个想法。
  依旧是阴沉古黯的厅堂,依旧是正襟危坐的老人,连身上的石青长袄、驼色披风、金襕官绿马面裙都和初次相见时的穿着相似,唯一有变化的就是老人苍白的气色和晦暗无神的双眼。
  冉念烟终于明白父亲的愧疚中更深层的含义,因为他的缘故,竟叫生母起了沉疴宿疾,在不义上有添了一重不孝的罪名。
  祖母见到久违的儿媳和孙女,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过多的悲喜。冉念烟明白,祖母对她一直算不上喜欢,连带着这次的事,恐怕连亲情都所剩无几。
  “你们回来了?”祖母道,声音毫无波澜,只有深深的疲惫。
  母亲应声而跪,郝嬷嬷赶紧搀扶,怕夫人失了平衡不慎跌倒。她已有半年的身孕,虽然因体弱,腹部并不如常人那般明显,却也经不起这结结实实的一跪。
  “母亲抱恙,是媳妇不孝,不能近前侍奉汤药,但母亲想必也知道我的苦衷,若留在安绥身边,未必能为冉家留下这条骨血。”
  祖母咳嗽一声,文笑急忙递上茶水,被她挥手隔开了。
  “起来说话吧,她跪,你也跪,我是个一脚踏入棺材的人,受不起你们这样的大礼。”
  她也知道,儿媳敬重自己,无非是因为冉靖的关系,如今看来,这对夫妻还能不能长久都是未知,镇国公府的威势摆在眼前,她不得不反过来敬重儿媳三分。
  祖母让夏奶娘把冉念烟送走,冉念烟并没有留下的意思,显然,在对待薛自芳腹中胎儿的问题上,祖母和母亲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祖母不容冉家的声誉有一丝被损毁的可能,母亲对薛自芳恨意入骨,更不可能任由她诞下孽胎,目的不同,却是殊途同归。
  这也就是祖母和母亲根本上的差别,虽然都是宗妇,一个能维持家族的安宁,另一个却只能任由矛盾激化。
  母亲爱憎分明,并不适合承担起门庭,或许回到镇国公府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兴许真的有命运存在,被拉扯到不属于自己的轨迹上,迟早要生出祸乱。
  奶娘看着满园□□,假山上碧绿的藤蔓,池水旁轻红的杏花,原本愁结的眉眼间生出笑意,公府对她来说毕竟陌生,回到侯府才有了熟悉的感觉。
  一路上,奶娘一直在和冉念烟说她小时候的事,直到路过大房的院落,看见雪晴倚在门边张望,见她们来了,连忙跨下台阶,招呼道:“三小姐回来了,大夫人请您过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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