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笑道:“同窗送的。我知道大嫂管孩子管得严,可在细枝末节上管太多就是矫枉过正,适得其……”
“竣儿!你才多大,才经了多少事,何曾知道鞠育之恩,生养之苦,敢在你嫂子面前对教养哥儿的事指手画脚?”祖母皱眉打断了他。
三叔一脸扫兴。
其实他这番话不是对大伯母说,而是在旁敲侧击提醒母亲别总拘束自己,连大伯母都听懂了,垂下眼帘置身事外,祖母怎能听不出。可毕竟是最爱的儿子,三叔涎着脸说几句嘴甜的话,祖母也就笑逐颜开了。
用过晚膳,从慈荫堂回来已快到戌时。
母亲让琼枝把冉念烟抱到房里,围上围兜喂她吃饭。
慈荫堂的饭桌上其实没什么冉念烟能吃的东西,她不过两岁,吃不了大人的食物,另要准备肉、菜、米糊熬成的粥糜,到祖母那儿去本来就是走个过场。
小孩子吃饭难免会蹭的到处都是,等琼枝把她收拾得干干净净,母亲才抱着一身光洁鲜亮的女儿玩耍。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容易困倦,冉念烟已经打起了哈欠。
母亲见女儿没什么精神,就把她放在一旁的小床上,叫自己的陪嫁嬷嬷郝氏过来说些体己话。
郝嬷嬷见小姐躺在床上打瞌睡,用手指逗她她也不理,笑道:“还在怀抱里,就每天都要去慈荫堂请安,累坏我们小姐了!”
母亲苦笑道:“婆婆是翰林世家出身,规矩真不是一般的大,就连咱们镇国公府里也没这么大的规矩。二哥家的希哥儿、泰哥儿,还有已去的三哥家的安哥儿,哪个成天去太夫人房里陪大人们杵着?”
若是以前,冉念烟说不定要在心里和母亲一起讨伐祖母,可上辈子入宫后,皇帝缠绵病榻,许多政令都是她这个皇后和首辅谢暄共同拟定的,他是不世出的大材,有识人之明又有容人之量,和他相处久了,冉念烟的心态也今非昔比。
做事要有目的性,对于改变不了的事却非要纠结,只会让自己变得短视。
祖母活了大半辈子,性格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大梁以孝立国,世家府第尤其看重孝道,哪家婆媳不和,传出去被议论的永远是媳妇。
更无奈的是,郝嬷嬷竟也帮着母亲数落祖母的不是。
“侯府这位太夫人哪能和咱们公府的比,一碗水都端不平,对小姐倒是严苛,对三爷却慈悲的紧,一句还在进学就把晨昏定省免了,好像咱们小姐是个大人,十六七的三爷倒成了孩子。明明咱们这房才是大宗,侯爷在军中也是年少有为,却总像是家里的局外人,倒要事事为三房让步。”
“三叔比侯爷小了近十岁,谦让着些也是应该的。”母亲道。
郝嬷嬷撇嘴道:“不让也不行啊,连大夫人怎么管卿姐儿、珩哥儿都要插上一嘴,如果不让着,侯爷转眼就要去北边了,三爷下次就该伸手管咱们小姐的事了。”
提到父亲,母亲更是因愤懑而微微发抖,还在因慈荫堂的事生气。
琼枝抱着冉念烟,垂头不语。冉念烟悄悄看着喜枝,喜枝竟有些跃跃欲试,似乎也想插嘴。
她叹了口气,这屋子里只有琼枝一个明白人。
如今母亲二十出头,出了公府就嫁进侯府,父母疼爱,夫妻和睦,没经过什么风浪,想法幼稚些还能理解,可郝嬷嬷已经是公府的老人了,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么还帮着添油加醋?
此时此刻,冉念烟只恨自己没再长大些。若让她安排房里的事,第一把火就是把郝嬷嬷这种搅混水的下人痛痛快快赶去田庄自生自灭。
占着陪房的身份,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母亲,却做着损人不利己的事,八成是看出母亲私下对祖母和三叔有些不满,就专挑主家爱听的、解气的话说,让母亲觉得她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以图一时风光。
这样眼皮子浅的人,真到了危难关头还能指望她忠心护主不成?
虽说她想扭转父亲战死的结局,可是朝廷里的事远远不是一个两岁的孩子能左右的,万一旧事重演,她至少要为母亲留下余地,不让侯府被不堪托付的三叔把持。
正想着,父亲回来了,坐在母亲身边道:“夏奶娘的事我和大哥说了,他也有意把这一家人从田庄调进府里。夏奶娘的儿子好办,长大了跟在珩哥儿身边做个小厮,或是咱们有儿子了,跟着咱们儿子。只是怎么安排夏奶娘的男人,还要请示母亲。”
夏奶娘一家这么快就要进侯府了?
上辈子,母亲在父亲死后与三叔父不和,夏奶娘一家不顾被当做逃奴法办的风险,连夜进城护送母亲和她回到镇国公府。其实她一直不明白奶娘为什么这么决绝,当年侯府究竟出了什么事才让母亲一意孤行地决定离开?
她曾问过奶娘,可奶娘总是含含混混,话又转到她的眉眼像极了父亲,暗藏英气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上。后来奶娘过世,她身边再也没有侯府的老人,疑问也就不了了之了。
夏家独子夏十一甚至追随她入宫,更名夏师宜,成为坤宁宫总管。若是没有这个左膀右臂的扶持,冉念烟很可能和堂姐一样,死在郑贵妃的暗算下。
直至辛未年冬天,京城被徐夷则围困,夏师宜依然以镇守太监的身份亲自坚守城门督战,她重生了,也不知道他在那个世界会是什么结局。
想到夏师宜,冉念烟有些怅然。
父亲吃了一盅茶,发觉母亲脸色不对,忙着问道:“问彤,你怎么了?”
他的话无论怎么听都带着心虚。
父亲的顾虑多半和这次出征有关,而她最大的心病就是父亲战死,于是强撑着昏昏欲睡的眼睛,卯足了力气要听完父母的对话。
母亲却把她交给郝嬷嬷,“把盈盈带到西厢去玩吧,时间到了就哄她睡下,我和侯爷有话说。”
不行,她还不能离开!
“我要……娘亲……要爹爹!”冉念烟在母亲怀里挣扎,她不能在关键时刻离开!
“要不……让盈盈留下吧?”父亲小声道。
母亲瞪着父亲,“别想用孩子当借口,这些话咱们今晚必须说清。”
父亲黯然地垂下头。
郝嬷嬷还以为是刚才自己顺嘴胡说煽动了母亲的火气,灰溜溜地抱着冉念烟离开这是非场。
“娘亲……娘亲!”冉念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哭着朝母亲伸手,可母亲一直死死地盯着父亲,丝毫没有理会她的哭喊。
“娘亲!爹爹!”
冉念烟不住地叫着,想惊动房间里的父母,母亲却头也不回地道:“把盈盈抱走!”
父亲则愧疚又颓丧地坐在原处,爱莫能助地望着哭闹不已的女儿。
“娘亲……回去……我要爹爹……”
在她的哭喊声中,郝嬷嬷已经把她抱进了西厢房,放在床上拿拨浪鼓逗她玩儿。
“小姐乖,不要娘亲要嬷嬷。”
她才不要郝嬷嬷!
冉念烟咬碎了小银牙,她要回到父母身边听父亲到底说了什么!
琼枝喜枝都跟了出来,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挑灯花,准备接着做白天没做完的针线。
见冉念烟哭个不停,郝嬷嬷怎么哄也哄不住,喜枝道:“小姐往日也没这么闹过,这是怎么了?”
郝嬷嬷急得满身大汗,把琼枝喜枝和原本就在外间的小文小苹都喊过来,五个人使了浑身解数还是止不住啼哭。
没回到父母那里,她怎么会罢休!
她现在说不清,走不快,只要想跳下床,就会被抱回来,除了不停地哭喊直到郝嬷嬷妥协,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郝嬷嬷累瘫在床上,擦着额头的汗道:“小姐她……该不会是撞了什么邪祟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觉得是【夏师仪】好,还是【夏师宜】?
求收藏,求评论,么么哒_(:з」∠)_
☆、第四章
冉念烟不信鬼神,重生后却有些动摇了。
可她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丫环仆妇信了,抱她回到父母身边。
之前在正房里是装哭,到了西厢,想起父亲很可能就这么一去不复返,悲从中来,滴滴眼泪都是真的。
喜枝本来抓着她的小手,听郝嬷嬷这么说,吓得啪嗒一声放开。
“不会吧……小姐一整天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邪祟想要趁虚而入也没机会呀。”
郝嬷嬷道:“既不咳嗽也不发热,若不是冲撞了,怎么就哭个不停?在我们乡下,有死了的长辈回来看孩子,孩子就是这么闹的。”
喜枝咬着嘴唇眼珠乱转,“难道是老侯爷回来看孙女了?”
琼枝把冉念烟抱起来,“咱们也是瞎猜,还是给侯爷和夫人看一眼再说吧,别耽误了小姐。”
能指望的果然只有琼枝了,冉念烟伸出小手紧紧抓住琼枝的衣襟,啜泣道:“琼枝……抱我……回去找娘。”
琼枝道:“小姐乖。”说着,看了一眼郝嬷嬷的脸色,“嬷嬷,咱们就依着小姐吧。”
郝嬷嬷撇嘴道:“两岁孩子懂什么,不许去,来给我抱着!”
小文小苹在一旁窃窃私语,西跨院里几个不当班的丫鬟本来已经睡下,现在都披衣过来,为首的一个名唤紫苑,一身雪青的衣裳,是自小侍奉冉靖的家生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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