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也从针线簸箕里拿出针线,妯娌里属大伯母最善针工,光是刺绣的金针就有四十多种,长短粗细不一,看起来煞是讲究。
冉念烟选了粗细中等的针,纫上苍绿色的丝线。
刺绣重在点睛,仙鹤的眼睛由大伯母来绣,母亲和堂姐负责羽毛,冉念烟只能绣绣角落里的苍松翠竹。
她上一世在镇国公府,仗着外祖母溺爱,没再女红上下过苦功。刺绣和读书一样,唯有花时间积累才能有造诣,半点骗不了人。可要让她选,她必定选读书,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做一个在窗下与针线为伴虚度一生的女人并不是她的愿望。
铜炉里的线香烧尽了一截,香灰软趴趴地落下来,母亲疑惑道:“怎么没见三弟妹?”
大伯母笑道:“她八成来不了了,我亲眼瞧见薛郎中进了三房的院子。”
母亲哑然,良久才道:“三弟妹这是……有喜了?”
大伯母点头,小声道:“十有八九,你没在家那些天,瞧她在饭桌上忍着恶心,是老太太看出来的,请人帮她诊诊脉。”
母亲道:“也好,她这三四年不容易,再生个孩子也能成全她的心意。”
大伯母笑道:“你还有闲情管人家,难道不先想想自己的事,趁着还年轻给盈盈添个弟弟?”
母亲嗔道:“嫂子又编排我!”
大伯母玩笑道:“我可是真心的,现在二叔也回来了,二房理应早点出个能袭爵的公子,也好安下众人的心,叫府里上上下下知道什么叫夜犬晨鸡,各司其职。”
母亲没接话,若有所思地做着手上的活计。
冉念烟却活动了心思,父母琴瑟和谐,孩子还不是迟早的事,她也祈求上苍赐予她一个弟弟。
如今的世道,没有嫡亲的兄弟支撑门面,对于女子来说终究不是好事,且不说出嫁后如无根之萍,即便在家,也有三婶娘这样的人虎视眈眈。何况依她所见,平心而论,男人多半是靠不住的,父亲也是男人,如今和母亲如胶似漆,十年、二十年后呢?或者都用不了那么久,五年后就是另一番天地。
有了弟弟,她和母亲的地位才能真正稳固。
这架屏风足有一人半高,纹样繁琐细腻,等绣出个大致样子,已经到了十月末。
冉玠的生辰简单办了一下,没请外来的亲友,却也花了不少银钱,光是糕点果子这一样的花费将相当于冉念烟一个月的用度,远比一般勋贵家的孩子奢侈。
郝嬷嬷背地里抱怨:“都说孩子命小福薄,不宜大操大办,免叫阴曹地府记住了,把魂魄勾了去。也就是老太太溺爱,花起钱来没个把关!”
母亲道:“反正是老太太的私房银子,不是公中的,由得她去使,咱们没道理去管。只是命小福薄这种难听的话不许再说了,当着我也不行。”
她虽叫郝嬷嬷住嘴,自己却思忖起来。
冉玠自小和老太太在一处,和三房的生父生母反而生疏,三房这位又有了身孕,是个女孩倒好,若是个男孩可就是好戏了——以她争强好胜的心气,必然要处处护着次子,越发把长子往老太太那边推。
三房一乱,倒给自己腾出机会,只求快点生个男孩,想着想着,又跪在观音前祈求一番。
自从丈夫平安回来,她越发相信自己供奉的这尊菩萨有灵性,每日供品不断。
可她心里也清楚——子嗣的事光靠求神拜佛是没有用的,怪就怪在丈夫最近常常晚归,甚至借口应酬夜不归宿,她起初也疑心他去外面鬼混了,留心观察,却没有丝毫破绽,只能把疑窦藏在心里。
觉察到不对劲的还有冉念烟。
她看起来是个孩子,内心却比大人缜密百倍,又不像母亲那样因不忍心戳破丈夫而自欺欺人,自然能从蛛丝马迹发现父亲似乎在遮掩着什么,而且这件事洪昌一定知情。
洪昌此人还算忠心,胆识也是有的,可人无完人,总是有弱点的,他的弱点就是老实。老实本来是优点,可太过老实就难以随机应变,撒谎不能自圆其说。
她决定利用他的弱点,诈他一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_(:з」∠)_
最近的评论好多关于剧透的,我……我没法回而已,并不是没看到或是故意不回的_(:з」∠)_
回了就剧透了么么哒_(:з」∠)_
☆、第十九章
那天晚膳后从慈荫堂回来,正路过大房的院落,因冉念烟说冷,同行的大伯母就留她们进屋喝点热茶。
“这孩子真是的,才出门就喊冷,叨扰嫂子了!”琼枝掀开帘栊,母亲进了屋,嘴上这么说,却也觉得脸上被风吹的凉飕飕的。
屋里摆了三只烧的火热炭盆,大丫鬟雪晴帮母亲脱下披风,又解下冉念烟的银鼠小袄,挂在炭火旁的龙门架上烘热。另一个大丫鬟云霁给每人斟了茶,端来些开了口的干果。
母亲端起茶盏,看了看茶的汤色,笑道:“是洞庭老君眉。”
大伯母道:“正是,这阴冷的天气,再吃六安茶不合适。前儿我娘家进了一批货,今儿早上才送来,本来都分成了几份要送到老太太和各房里,瞧我这记性,又给忘了!你的这份一会儿叫雪晴拿来,顺便带走,免得我又忘了。”
母亲笑道:“这些年在嫂子这儿净吃好东西了!”
大伯母抓了一把松子放在母亲手里,笑道:“就你那猫儿似的胃,一年也吃不尽桂容斋一天的流水,还怕吃穷了我不成?”
她俩在榻上闲聊,三个孩子躲进暖阁里,和小丫鬟们凑在一起烤着火盆簸钱玩,小文赌输了五个大子儿,心疼的只想哭。
冉珩一笑,把手里的一吊钱都扔给她,“别哭啊,拿去玩儿吧!”
小文捧着钱直咧嘴,偷偷看了一眼冉念烟,又把钱还回去了,期期艾艾地说:“多谢少爷好意,可我不能收。”
冉珩心领神会,笑道:“都是三妹妹平时管的严,你们也比以前规矩了!”
这些小丫头私底下和冉珩相处,哪个不瞧准了他出手大方,趁机捞几个零钱。大伯母嘴上说最爱女儿,实际还是向着儿子,姐弟俩每月的例银一样,可冉珩只要开口,没有要不来的银子。
冉念烟最不能姑息向主子讨钱花的奴婢,她们的月钱足够开销,若是家里有了急事,她知道了也没有不帮衬的道理,若是平时要钱要惯了,偶然哪天不给,她们还要背地里骂主子小气,这等奸猾的恶习,一开始就不能养成。
小文小苹不是什么良材,可这几年来被她耳提面命,总算立下些规矩,比府里其他小丫鬟好得多。
他们又玩了一局,这回冉珩故意输给小文,算是帮她填上亏空,小文自然乐不可支。
冉念烟一笑,看了堂姐一眼,堂姐也是无奈地笑着摇头。
这个冉珩,什么都好,就是不把心思用在正途上。
外间的说话声突然停了,是流苏进来传话,说洪昌回来取一样东西,要西间北墙券口方角柜的钥匙。
父亲又出去了,洪昌跟着侍奉。房间里有几个柜子锁着印鉴、宝钞、首饰,母亲是个精细人,钥匙都是随身带着的。
母亲问她:“他要找什么东西?”
流苏为难道:“我也问了,可他不说,只说是侯爷要的东西,让我找夫人取钥匙就是了。”
母亲和大伯母你看我,我看你,大伯母道:“二叔最近应酬挺多的?要不你回去看看,反正天色不早,也该准备休息了。”
母亲有些犹豫,若是特意回去,倒显得丈夫当真有不轨之举,让她生出嫌隙,若是不回去,又不好随便把钥匙交出去。
进退两难间,冉念烟推开槅扇跑了出来,坐在母亲和大伯母中间,指着自己认真地说:“娘,您和大伯母为了屏风的事忙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有空说会儿话,我替您回去一趟!”
母亲一愣,随即笑起来,抚着她毛茸茸的头顶,道:“盈盈是个小大人了,能帮娘做事了。琼枝流苏,你们带小姐回去看看,路上小心。”
不知女儿是有意还是无心,总之帮自己解决了燃眉之急。大伯母也不由得多看了这孩子一眼,抿了口茶,见她眼中单纯乖巧,可行事却总是如此周到及时。
只有冉念烟自己知道,这是难得的好机会。
钥匙拿在手里,冷冰冰的,她的心也冷下来。
命丫鬟们全部退下,房里只有她和略显紧张的洪昌。其实他听说是小姐回来,而非夫人,较之方才已放松很多,当即行了一礼,笑道:“小姐,小的要帮侯爷拿东西,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冉念烟不解道:“爹爹要什么东西?”
洪昌道:“小姐还小,听不明白大人的事,侯爷回来自会跟夫人说清楚。”
冉念烟道:“可是不同的柜子里放的东西也不一样,万一洪管事说的东西不在北墙下的柜子里,再一个个地找多麻烦,怕是要误了爹爹的事,不如你说要什么,我直接给你拿就是了。”
洪昌一听,尴尬地咳嗽一声,道:“东西在一只银匣子里,是侯爷自己的旧物,让夫人帮忙收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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