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没管教好丫鬟,毕竟理亏,可宅门里的事就是这样,无所谓谁更正义,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一旦显露出让步的势头,下一个可怜虫就是你自己。
母亲私下也感叹:“三弟妹是个可怜人。”
听说紫苑到田庄第二日就上吊死了。
府里的人都说紫苑走之前恍恍惚惚,透着一股死气,恐怕命该如此。
可冉念烟知道,八成是母亲找人动的手,送紫苑离开的是夏奶娘的丈夫,那片田庄曾是他管辖的,她不相信母亲这么安排没有目的。
三婶娘惊怒交加,加之生产的损伤,一直卧病在床,听说紫苑死了,一边大笑一边咬牙切齿,“若是小贱人不死,我就拿她逼死二房那个活寡妇!”
她的陪嫁道:“夫人快别生气,那天晚上我本想把那个小贱人抓过来,可是二房的琼枝拦着!”
三婶娘还想说些什么,却是一阵疼痛,又倒回床上。
祖母来看过几回,见三婶娘身子实在不好,幸好之前雇的奶娘已经提前来了,刚出生的男孩还有人看护。可婴儿哪有不夜啼的,同在一个院子里,三婶娘每晚都被哭声惊醒。
“这怎么行,要不然把孩子接到慈荫堂吧。”祖母和三叔商量着。
三叔的事一直瞒得很好,外面的人几乎不知道紫苑的事,只当是她做错了事被赶出来,想不开死了,因此也传出寿宁侯府人家骄横的流言。
没人告诉祖母,可她多少也听到些风声,不过是不愿深究罢了,把自己的嫡亲孙子放在三房院里,她每晚都睡不安生。
三叔答应了,来到妻子房里,三婶娘正拖着病体哄儿子吃奶——其实她没有奶水,不过是图个天伦之乐,病恹恹的脸上果真有了久违的笑意,却见丈夫径直走进来,抱过孩子就往外走。
“你做什么!”三婶娘厉声道。
“他吵得你不安生,不如送到别处养几天,你身子大好了再接回来。”三叔道。
“你!你把儿子还给我!”三婶娘急火攻心,就要下床去抢,腿上无力,竟一下跌倒在地。
三叔一愣,想扶起妻子,却见她一脸盛怒,分明是要活吃了他,心中早已打起寒战,缩着肩膀快跑出去,耳边却还是三婶娘凄厉的咒骂声——“你们……你们不得好死!”
她的病将养了一冬天才能下地,又过了一年才见好转,可祖母早已和孙子生出了感情,决计不准送回去。
三婶娘也想和娘家诉苦,可想想,还是忍下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又转过年来,冉念烟也满六岁了,这段时间母亲专心于侯府庶务,她也待在家里,翻看父亲书架上的书,一年多来倒是通读了《论语》、《中庸》、《大学》等篇目,虽不求甚解,却也记诵下来。
丫鬟们总是笑她,好像真能读懂似的。
春天,谢氏又随丈夫回京述职,来侯府探望母亲,说是她哥哥那边有一场茶会,是谢迁的夫人尚氏办的,请母亲去散散心。
“这做人呢,要做正事,可也要找些乐趣,你看看你,多久没出门了?”
母亲笑道:“你也知道我深居简出,不怕我到了大场合傻呆呆的,丢你的面子?”
谢氏道:“谁不知道你什么样,说吧,去还是不去!要是去呢,我也个好事要告诉你,不去就不说了,说了也没用。”
母亲道:“哦?你的好事我可要听听了!”
谢氏道:“我有意为你家盈盈保个媒!”
“啊?”母亲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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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茶会当天,母亲精心打扮过,柳黄长袄、牙色马面裙,面料是暗花的,既不失了体面,又不过于显眼,夺了主家的风头。
尚氏人过中年,保养得宜,行动之间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清贵之气。
徐家南府征二爷的女儿徐柔则也随母亲来了,远远看见尚氏,总觉得有几分熟悉,等见着姑母带着冉念烟和她们寒暄,方才醒悟,她这个六岁的小表妹在待人接物上倒和尚氏七分相似。
她把冉念烟拉到一边,叫丫鬟拿来一只青瓷粉盒,里面装的是江南玉林春的香粉。
“这个送你。”徐柔则笑道。
她如今已有十岁,半大的女孩子已有了爱美之心。
冉念烟笑着推拒道:“姐姐留着用吧,给我就是浪费了好东西呢!”
徐柔则道:“你可千万要收下,帮了我那么大的忙,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半年前,城里闹元宵,女眷们串亲戚走百病,徐宝则相中了徐柔则的花灯,非要抢过来,情急之下推倒了她,弄污了徐柔则的裙子。那是在冉家,冉念烟立即借了她一条相似的裙子,没惊动大人,解了燃眉之急。
冉念烟只好收下,笑道:“举手之劳,姐姐何必一直挂在嘴边!”
徐柔则道:“我也就和你说说,可不敢告诉大人,又要说我不让着宝则妹妹了!”
话音刚落,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娇俏的声音传来:“柔则小姐在说谁的坏话呀!”
徐柔则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抚着心口埋怨道:“啊呀,是芳尘姐姐!吓死我了!”
谢芳尘是尚氏的女儿,谢迁的第二个孩子,和徐柔则同庚,生辰大了三天。
“你不在尚伯母那儿,跑到这里做什么?”徐柔则道。
谢芳尘反问道:“你跑到这里又是为什么?”她注意到徐柔则身后的冉念烟,方才她们旁若无人地聊了这么久,这个小姑娘却没有丝毫难堪或不耐,惊奇道:“这位也是你们徐家的小姐吗?”
谢芳尘和徐柔则熟悉起来也是近两年的事,因为寿宁侯的事,徐谢两家关系破冰,孩子们才常在一起玩。冉念烟这两年不常出门,所以不认识谢家的人。
徐柔则搂着冉念烟的肩膀,笑道:“这是我家的表小姐,你该知道是谁了吧,我常和你提起的。”
谢芳尘惊讶地说:“这就是寿宁侯家的小姐?”说完前前后后打量了她几圈,又和身边谢府的丫鬟们相视而笑,频频点头。
饶是冉念烟心性淡然,也生出了几分不自在。
徐柔则自知要护着表妹,上前对谢芳尘道:“她好端端的,你们笑什么?”
谢芳尘掩嘴道:“是啊,我瞧她也好得很呢!”
有人来说尚氏叫小姐过去,谢芳尘颔首告辞了,临走前还挤眉弄眼地对冉念烟笑。
“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徐柔则赶紧解释,“我也没和她说你的坏话,都是说你爱读书之类的。”
冉念烟笑道:“大概就是因为听说我爱读那些学堂里男人们看的书,芳尘姐姐才觉得好奇吧!”
徐柔则松了口气,和冉念烟说够了话,相携回到大人身边。
路上经过一处水榭,几个男孩子聚在一起,徐柔则认出其中一个是自己的兄长徐丰则,堂哥堂弟们也在。
“是五姐姐和表妹!”徐泰则正左顾右盼,一眼就发现了她们。
其余的人也向这边看,冉念烟发现有不少生面孔。
徐丰则是徐家男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一介绍道:“这是我们家五小姐,那位是寿宁侯府家的三小姐。这位谢家三少爷,柔则该见过吧,还有……”他回头张望,“嗯?谢暄兄怎么不见了?”
被称作谢家三少爷的谢昀道:“你们说要看我哥哥收藏的那卷四书辑录,他方才去取了。”
谢昀今年十岁上下,一身藕丝直裰衬得她白皙清秀,说起话来看着对方,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说不出的纯良。
他们随意聊了几句,没等谢暄回来,那边派人来催,他们就一同回到大人叙话的山房去了。
所谓茶会,其实就是世家女眷们聚在一起饮茶赏景,联络情谊,冉念烟的娘亲曾经也是各种茶会的座上宾,今日见她坐在尚氏旁边谈笑自如,冉念烟觉得这才是母亲该有的生活。
这三年来徐衡在西北没有放弃寻找冉靖的下落,可是突厥觉得寿宁侯地位特殊,奇货可居,将他放逐到廖无人烟的偏僻草原上,派兵看守,隔绝与大梁的联络,可谓是海底捞针。
她觉得有些闷,就背着奶娘悄悄出去,不知不觉回到了方才那座水榭,坐在飞来椅上看着湖面上永无休止的水波。
背后传来陌生的脚步声,她微微侧头,再也无法收回目光。
来的人一身青衣,十二三的年纪,修眉俊目,文采风流,正是谢迁的长子谢暄,虽然比记忆中稚嫩很多,可眉眼不会错。
她微微一笑,也算是久别重逢了吧。
今世的谢暄显然不认得她,在离她五步远处站定了,问道:“您是哪家的小姐,可曾看见刚才那些人?”
他恭恭敬敬拱手长揖,行止之从容已和成年后别无二致。
“他们都去山房了。”她并没提到有关自己的只言片语。
谢暄看看天光,才发觉距离开时已过了很久,正待回母亲身边,却想起独坐在此的冉念烟大抵也是来做客的。
“我送你一同回去吧?”他道。
冉念烟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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