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陈青惊坐而起,“他要废了滕王?”
说完,他就掩住嘴,虽然是在徐夷则的私院,也要提防隔墙有耳。
他凑上去小声道:“没理由啊,滕王可是他多年的心血,废了滕王,他也是独木难支。”
徐夷则侧头看他,“还有更小的康王、许王,成王更是连字都未识,哪个不比滕王更好把持?当时刘梦梁给滕王出谋划策,让他去西北挣军功时,我就知道他已准备动手了。”
陈青道:“可你并没对滕王说真话……”
徐夷则道:“我为什么要说真话?齐王能不能一反颓势,全看今日了。”
陈青似有所悟,此时他站着,徐夷则坐在椅上,他便斜眼睥睨着眼前人,哂笑道:“你心里这些弯弯绕绕,你的好表妹可否知道?”
徐夷则道:“你利用徐丰则做饵,柔则是否知道?”
陈青哈哈大笑,却不敢真惹急了这位好友,在刘梦梁倒台前,他还要躲在徐夷则的屋檐下“苟且偷生”呢。
···
两人的谈话冉念烟并不知晓,然而她已派了流苏做眼线。
她不在执中院,因为母亲叫她一同去荣寿堂,祖母已经知道了徐衡在西北遇刺身亡的事,没有想象中的老泪纵横,不过是一声声凄冷的长叹罢了,反复重复着:“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徐太夫人这么说,是因为历代镇国公鲜有善终,似乎从第一代镇国公在崇明楼悬梁自尽开始,徐家的男儿便注定要为大梁社稷献出最后一滴血,至死方休。
冉念烟虽明知徐衡是诈死,却也有感于祖母、母亲和舅父们的伤痛,心中酸楚,不自觉地设想起,如果这次不是诈死,徐衡真的客死在外,徐家又该何以为继?
上一世也是相似的情况,徐衡死去,镇国公府群龙无首,徐夷则力挽狂澜,虽然他囚禁了与自己意见相左的堂弟们,可当此之时,任何雷霆手段都是情有可原的吧。
虽然他……根本不是徐家的血脉……
徐德匍匐大哭,跪在徐太夫人面前主动请求:“母亲,大哥没了,可徐家不能垮!母亲您放心,只要有儿子在,徐家永远不会散,永远不会!”
他的妻子曲氏也大哭着,胡乱叫着诸如“大伯,您死的冤啊”之类的话,把希则和泰则两个拉到身前,一同跪地道:“母亲,您放心,我们连同大哥那份一起孝敬您!”
徐四爷的夫人李氏从衣袖里探出一双精明的眼,撇撇嘴暗骂:“这两个无耻小人,盗贼都比他们更干净些,口口声声替大哥齐家尽孝,还不是觊觎那些个权力!怕是在就盼着这天了!”
又看了看抹泪的徐问彤和一向眼观鼻、鼻观心的三夫人何氏,冷笑着想,果然还是自己更胜一筹。
徐泰则也觉得尴尬,他是和大伯父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来的人,一把甩开母亲的手,站起身,在曲氏惊讶中暗含怒气的眼神里,又有些无所适从,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我……我先把康哥儿送回去。”他指着徐四爷身边的年纪尚小的徐康则,“他还不懂事,莫吓着了。”
说完就把小弟抱起,郁闷地离开了,经过冉念烟身边时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复杂的情绪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像是可怜,又像是无可奈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徐泰则离开荣寿堂, 却还不急着回去,回去又能怎样,等着看母亲的冷眼吗?他实在搞不懂, 是大伯父的性命重要还是争名夺利重要,何况都是一家人, 有什么胜负高低呢?
一个人在花园里徘徊,想着想着鼻子酸涩起来,徐衡是他最敬仰的人,也是和他在战场出生入死的长辈,是他亲自打点着将徐衡送走的, 没想到成了永诀。
“泰则表哥。”
听见有人喊自己,徐泰则捏了捏鼻梁,把眼泪擦干,红着眼强装出常态转过头,见冉念烟就站在自己身后, 头上已梳起已婚女子的发髻,不再是往日那般天真烂漫的垂发。
“幸亏,幸亏!”
他没来由说出这么两句,冉念烟疑惑地反问:“幸亏什么?”
徐泰则背过身去,忍着泪道:“幸亏大伯父走之前先安排好了你和大哥的婚事, 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冉念烟叹口气,她很理解徐泰则此时的心情,不仅是失去一个长辈,更是失去了一盏近乎信仰的引路明灯。
“泰则表哥不想让徐家就此一蹶不振吧。”冉念烟道。
徐泰则摇头, 咬牙道:“这是我的家,我当然想让它好。”
冉念烟道:“那就一定要稳住二舅父和二舅母。”
原因不言而喻,徐泰则也明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徐家要垮,先要从内部乱,若是发生内讧,绝对是自己的父母挑起的,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钳制父母,一是他在父母心中的远没有胞兄徐希则那么重要,二是“孝道”二字便可将他的种种计划一笔勾销。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冉念烟叹气道,无奈地看着徐泰则。刚才在荣寿堂,他离开时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徐泰则当局者迷,冉念烟却明白,他是怀着歉意的,为父母的自私而愧疚。
徐泰则浑身一震,的确,除了自己,大哥再二房中再也找不到别的帮手,他忽然生出些“天将降大任”的孤勇,父母又如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守住徐家的安宁才是他当仁不让的第一要务。
“你放心,我尽力说服二老……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就去请教大哥和……”徐泰则忸怩了一下,才促狭地喊出“大嫂”二字,冉念烟也是一愣,不太适应这个称呼,过后才点点头。
“啊,真不甘心啊,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竟成了我的长辈……”徐泰则望天,开着玩笑,在冉念烟反唇相讥前及时溜走了。
见徐泰则走远,冉念烟才侧头对身后道:“过来吧。”
假山后,一道人影闪来闪去,终于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是流苏。
“小姐……啊不,少夫人。”流苏面带愧色,“被您发现了,那泰则少爷会不会……”
冉念烟笑看那人离开的方向,“不会,你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未必注意到你。还有,以后私底下不必苛求称呼,你喊小姐喊的顺口,便这么叫下去吧。”
流苏雀跃了一下,“还是您体谅我,我都没习惯改口呢,不过会尽量早些习惯的。”
这个丫头,惯会胡乱积极,根本谈不上善解人意。冉念烟看着她,抿嘴一笑,到底是多年以来跟着自己的人,忠心即可,其余的都可通融。
“说吧,方才在执中院都听见什么了。”她终于还是出言提醒,否则仅靠这丫头自己,是不会想起正经事的。
流苏黑着脸道:“陈少爷……呸,我还敬着他是少爷,没想到他竟然调戏奴婢!”
冉念烟想了想,道:“那多半是骗你的,把你支开,好和徐夷则说正事。”
以陈青对徐柔则的执迷,势必没有让第二人入眼的可能。
流苏眼珠子一转,道:“我就说嘛……小姐恕罪,奴婢以为那人不正经,一害羞就气跑了。”
冉念烟忽然想收回刚才的想法——仅仅靠忠心是不够的,若是翡清在该多好,可她已把翡清给了母亲,母亲有时拿不定主意,有翡清在身边帮着决断,她才放心。
既已成了母亲的人,再去求她必然惊动母亲,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看来还要她亲自去和徐夷则说。
流苏这时才后知后觉地从小姐的话里听出些蹊跷,忙道:“小姐,你方才怎么直呼夷则少爷的名讳啊,这样是不对的,被奴婢听见也就算了,外人听见是要皱眉的。”
“那我该如何称呼?夫君?”冉念烟故意把夫君二字说的缠绵柔媚,自己听了都觉肉麻。
本以为流苏能领会她言语中的讽刺,谁知那丫头竟比划起来,指着她身后,嗫嚅道:“小姐,啊不……少夫人……”
冉念烟回头,猝不及防见到徐夷则站在自己身后,难得不是戎装,一身宽大的绀蓝长衫颇有些潇潇肃肃之感,柔和的襟袖冲淡了他过于英气的眉目,显出些别样的儒雅,又比那些书生多了些骨子里的英武。
“你下去吧。”他对流苏道。
流苏颔首离去,走时别具意味地看了小姐一眼。她是懂事的丫鬟,今早收拾床铺时见上面白白净净,知道小姐和少爷还没走到那个地步。想想也是正常的,从兄妹过渡到夫妻,换做任何人都需要一段时间,而她作为称职的丫鬟,自然要懂得为二人创造机会。
果然,她还是比溶月和春碧贴心多了!流苏骄傲地想着。
···
假山旁很是幽静,假山环抱中本是徐家子弟读书的扶摇亭,今日因徐衡的死讯,谁也无心进学了,打扫此处的丫鬟也爱偷懒,不知去向,四下里只有他们二人。
新婚夫妻独处原也不是什么可指摘的吧。
“请你自重。”冉念烟见徐夷则支开所有人,确定了他不良的企图,道,“在外人眼里,你可是刚刚丧父之人,光天化日之下和我单独在一起,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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