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夫人方才光顾着欢喜,这才注意到四媳妇来迟了,皱眉道:“我这四媳妇总是这样,要说没孝心也是屈杀了她,可细微处总是不合人意。”
曲氏连忙做人情,劝慰道:“娘,四弟妹还年轻,未免娇气些。”
徐太夫人冷哼道:“前几年用这个理由我还信,现在也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不懂事还找这种借口?”
站在堂下的成妈妈眼神一动,扯开笑容,道:“四夫人可是容长脸,高挑身材,耳上戴着东珠坠子?”
曲氏道:“就是她了,除了她,谁还有东珠的耳坠子。怎的,你见着她了?娘你快听,想必是四弟妹已来了,不过是路上遇到事耽搁了,快消消气。”
成妈妈笑道:“奴婢的确在花园里碰见了四夫人,四夫人正和一位十三四的小姐说话呢。”
徐太夫人笑道:“想必就是我那外孙女了,也罢,既然是她,来迟些也就算了。听泉——”她唤身边的丫鬟,“去吧四夫人和表小姐都请来,今天家里来人,都来说说话热闹热闹。”
听泉应声出去了,按照成妈妈的指示来到花园,各处都找遍了,却没瞧见李氏和冉念烟的踪影,再和洒扫的小丫鬟一打听,原来李氏早已去了荣寿堂,冉念烟却回去了。
“看方向不是回梨雪斋,而是往大少爷的崇明楼去了。”那小丫鬟回想着,说道。
这倒奇了,听泉满腹狐疑,不知表小姐一清早跑去找大少爷做什么,可想着徐太夫人的吩咐,还是径直来到崇明楼外,正看见笔架坐在院里守着一只大水桶擦院子里的石桌石凳。
“你擦这个做什么?”听泉问道,意思就是平常也没人来,没必要。
笔架把抹布一摔,撇嘴道:“房里有贵客,我进不去,在外头总要找点事做吧!”
听泉莞尔,笔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听泉用手指敲了敲他圆滚滚的头,笑道:“听你这意思,表小姐常常来找你们少爷似的。”
笔架连忙摆手,“我可没说过,只是冉家的大小姐可能要嫁给我们少爷,我也不敢得罪这位三小姐。”
听泉点点头,想起冉念烟平时对梨雪斋的丫头们恩威并施的样子,终究不敢去听壁角,悻悻坐在尚未被擦洗得湿漉漉的石凳上默默等候。
···
房内,徐夷则单手将左臂上的青金臂鞲系好,那是用来架猎鹰的猎具,本是西域物件,现已成了大梁将士戎装上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冉念烟坐在他身后,自从方才进门,他就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的衣着,仿佛在适时地提醒她,今日虽然是休沐的日子,可他并没有留在府里的打算,更不打算和她长谈。
这让冉念烟感到被愚弄,连带着,那种可以和他讲条件的自信也渐渐消失了,看他的态度,和那日在马车上判若两人,冉念烟甚至怀疑,那天他是在欺骗她,借此取乐。
“你……”她终于按捺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我怎么了?”徐夷则回头,已整装完毕的他看上去格外英气,蹀躞带束着暗黑色的精干戎装,是不同于寻常少年人的冷冽肃杀之气,却可瞬间将他们引以为豪的典重温润衬托成文弱板滞,他腰间弯刀犹带着战场上的刺骨寒意,更让冉念烟望而生畏。
“你先把那杀过人的东西取下来。”她不悦地道。
徐夷则无奈一笑,依言而行,把弯刀挂在墙上,道:“你从前不是这样说的。”
冉念烟挑眉道:“从前?”
徐夷则道:“从前你觉得我杀人是为你爹报仇雪恨,故而感激我。现在……你不需要所谓的报仇了,便嫌弃我腰间的东西是凶煞之物。”
冉念烟忽而惘然,好似记忆里有这么一段过往,却也记不真切了,大概是她认为无足轻重的事,而徐夷则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她清咳一声,忽觉得有些愧疚,道:“我自然记得……我今天来是为了求证一件事。”
徐夷则坐下,表示很愿意和她详谈。
“裴卓将军在突厥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何伊茨可敦极力避讳谈及他的那段经历?他……是否尚在人间……”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徐夷则却没急着回答或是拒绝,而是沉吟片刻,才道:“你何不直接问,我和裴卓到底有什么关系?”
冉念烟脸红了,有种被窥破的羞耻,转念一想,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能说徐夷则太了解她。
“我可以告诉你。”他忽然极爽快地道,完全出乎冉念烟的意料,“我迟早会告诉你,你不用着急,可是……”
“可是你有个条件。”冉念烟冷冷道,方才的愧疚和羞窘褪去,冷静下来的她重新意识到,他们是在做交易,做交易自然要讲条件,不是他卑鄙,换作她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徐夷则笑了,道:“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了解我,可有一点猜错了——条件不是一个,是三个。”
“你!”冉念烟气结。
徐夷则笑得更开心,好似世上再没什么事比惹她生气更令人愉悦,“为了三堂会审,你没有选择了,不然曾令我感叹‘不可方思’的冉小姐也不会纡尊降贵亲自上门来求我,不是吗?”
冉念烟道:“说来听听,只要不是非分之请,我都可以考虑。”
徐夷则颇为好奇地道:“哦?非分之请?我不明白,请冉小姐举例说说,免得我的无理要求冲撞了您。”
冉念烟咬牙,他明知道她所谓为何!无非是嫁娶之事,经过马车上那段谈话,她最担心的就是他莫名其妙的绮思,毕竟她还记得前世弥留之际发生的事。
徐夷则见她面色不对,叹道:“算了,不开玩笑了。你放心,我不是乘人之危的人,我若是只考虑自己的想法,我大可做些逾礼之事,莫说谢公子、苏公子,到那厮,你只能嫁给我……”
“你!”冉念烟几乎坐不稳了,想逃开,又觉得压迫感自上而下笼罩在她的周身。
徐夷则不知何时已然站起,居高临下睥睨着她,眼中却并非冷硬,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可是我没这么做,从来都没有。”他道。
的确,他现在只要有一丝恶意,她一定逃不过的,而他不屑做,或者说是不忍做。
冉念烟妥协道:“那么,你可以说说你的条件了。”
“三个。”徐夷则又着重重复了一遍,好似很得意这次乘人之危别的打劫,“第一,我未决定告诉你前,你不许再问,也不可胡思乱想后找我求证,我什么都不会说。”
“这很合理。”冉念烟意带讽刺地道,“毕竟因为某件事被人纠缠是很无奈的。”
徐夷则笑了,又道:“第二,不许再去见滕王。”
冉念烟愣了一下,道:“如果你能保证徐家的安全,我本也不想去的。”
徐夷则道:“你可以安心了。至于第三——”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下来,令冉念烟不寒而栗,仿佛从他琥珀色的眼眸中独处意思算计和得意,“第三,你既然要插手裴卓的事,在解决完之前,不可谈婚论嫁,除了我,谁都不行。”
☆、第九十二章
这算什么条件?
冉念烟怀疑地看着他, 第三个条件和前两个完全不同,若说前两则是理智权衡后的结果,第三则分明是任性而为。
“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她道, “你也该知道,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在这件事上,我根本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力。”
如果她可以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一世便绝不会带着壮士扼腕般的绝望入宫。
徐夷则道:“可是你没有选择。如果你中途嫁人,甚至远嫁, 那么咱们的交易里就不得不插入外人,凡是不可控的因素,我都不能冒险。”
如此说来,的确是他占理。
冉念烟道:“我可以尽力,可若是你一辈子解决不了裴卓将军的事, 我就一辈子不嫁人了吗?”
徐夷则双手交握,不自觉地握得很紧,对她说,更是对自己说:“放心,不会很久的, 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不知道徐夷则为什么会认为没有时间了,却也没打算问,毕竟刚答应过他,绝不擅自过问他的事。
忽然, 她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我不能婚嫁,你那边是不是相应的也该杜绝外人?”
徐夷则听了这话,松弛下来,笑道:“那是当然,我从来都是很小心的。”
冉念烟起身道:“那么过几日苏五公子进府赴宴,我趁机做一些‘出格’的事,你不会介意吧?”
徐夷则心下了然,其实,他本没将徐问彤和冉家大夫人强加于己身的婚事放在心上,纵使冉念烟不出手,他也会借用嘉德郡主的嫉妒和憎恶毁掉这桩婚事——嘉德郡主利用他的同时,何尝不是被他利用着,不过是前者在明,令世人厌恶,后者在暗,令世人怜悯罢了。
“自便。”他道,“冉小姐既然不怕令姐责怪,那么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我的面子早已一文不值。”
明明是首肯,却好似出言挑衅,冉念烟拂袖而去,出门时想起刚才的谈话,虽然唇枪舌剑,却字字句句都是千钧重的约定,虽然前嫌未消,她却已在不自知的情形下接受了与他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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