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主簿不就成了泄愤的靶子?!”苗金宝在前头听了一耳朵,立刻惊恐回头。
杨慎行轻笑:“你们以为张吟的身份为何会恰巧在出使之前被揭开?”
张吟刚刚以张宗巡嫡孙的身份袭了护国将军衔,眼下正是举国瞩目、朝野关切的大红人,是以无论哪一方势力都不敢轻易动他,否则谁也不好说会引发什么后果。
“你是说,张吟会跟上使团仪仗?那万一他不跟呢?万一他根本不知此行内情呢?”深秋的江边暮气湿热,沈蔚一手握着椒图刀轻抵在腰间,一手在脸颊畔猛扇着风,只觉自己的脑子糊成豆花了。
“若他不知,就自会有人将薛轻烟此行有危险的消息及时传达给他,让他不得不跟。”杨慎行笑得胸有成竹。
苗金宝也退过来拢在沈蔚身旁,好奇地向杨慎行询道:“可是……届时他们发现您不在仪仗之中,国礼也不在,即便那些人不敢拿张吟怎么样,也难说会不会就对薛主簿……”
“你觉得,张吟会眼睁睁看着旁人在他面前对他的‘未婚妻’下手?”
张宗巡将军当年与柳江薛家有儿女姻亲之约,此事几乎是随着张吟的身份一同浮出水面的。
眼下张吟与薛轻烟虽名分未定,可不管他作何打算,若任由薛轻烟出事,无论是良心还是名誉上,他都过不去这个坎。
当初挑破张吟身份的这一步棋时,杨家已将各种可能都算了进去,无论张吟是不是个君子,他都一定会护下薛轻烟。而使团中的其他随行官员,出于各种错综复杂的原因,对方是绝不会下手的。
“你们这些文官啊……”
沈蔚直听得啧啧摇头,与苗金宝对视一眼,齐声道:“阴险,十分阴险。”
说笑间,先是几滴雨落入江心,泛起圈圈涟漪,不多时便有大雨说来就来。
三人赶忙避到渡口边空置的茶棚下,继续耐心等待前来接应的船只。
“有马蹄声。”沈蔚徐徐转身看向声源来处,将刀出鞘存许,眉目间不自觉地散发出肃杀的冷凝与警醒。
苗金宝应声挡在杨慎行身前。
杨慎行转头瞧了瞧雨中逐渐暗下的天色,隐隐见远处江面上有黑点正在往这头行进,心中开始计量。
按脚程来算,先前尾随使团的那队人马被张吟挡在西郊山道,不该这么快就追过来的……
“不是之前那队人,”沈蔚侧耳听得马蹄声不同,轻声道,“大约三匹马……”
苗金宝环顾四周,渡头周围并无可藏身之处,便挺直腰豁出去了:“二打三,拖到接应的船来,没问题的!”
“错,是一打三,”沈蔚头也不回,镇定地对苗金宝交代,“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在杨大人身边寸步不离,护着他上船。”
雨势愈加倾盆,天色阴沉如杨慎行的脸:“船就快过来了,你不许莽撞……”
“她居然没死……”沈蔚对杨慎行的警告充耳不闻,只是望着夜雨中策马而来的三人瞪大了眼,手中的椒图刀彻底出鞘。
“谁?”苗金宝周身绷直。
雨夜暗影中,策马而来的人渐渐近前,隐约可见冲在最前那匹马背上,是一名着成羌战袍的高大女子。
即便看不清她的脸,沈蔚也已确认她的身份。
成羌代战公主娜涵,那个当年领兵三十五万越过国境,直冲剑南道防线的人。
那个刀下有无数剑南铁骑英魂的宿敌统领。
作者有话要说: 因病躺尸一周的月总弱弱地爬起来复更了TAT
作为一个无脑甜了十几万字的文,请允许它稍微走一点点剧情,毕竟快完结了TAT
谢谢大家温柔的理解和包容。下个文如果我还没有进步,就真的该引刀成一快了。
爱你们么么哒~
☆、第48章
“西山那些人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却不知还有猎人在树下呢,”
瓢泼大雨中,娜涵直挺挺端坐马背, 一把泼风刀闪着阴鸷的暗光。出乎意料的是,她竟是流利的帝京口音, “剑南铁骑征西将军沈蔚, 呵, 咱们也算得上是久别重逢了。”
三年前剑南铁骑在河西军的策应下, 突破围堵反歼娜涵率领的三十五万人马。清扫战场时, 并未见娜涵尸首,因那时战况混乱, 也无人在意, 接着就一鼓作气攻向了成羌王城。
成羌灭国至今已近三年, 众人都以为娜涵已在混战中尸骨无存了。
“这位大姐, 别乱攀交情, 当年在战场上我认识你,你可不认识我,”沈蔚隔着泼天的夜雨向她还以一抹假笑, 握刀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你这一身成羌战袍大摇大摆的……偷偷摸摸多活了三年, 觉着腻味了?”
娜涵被她这话问得身形一怔, 旋即执刀下马。
昔年成羌人以身形高大著称,娜涵作为领兵统帅,当年在战场上也是身形美壮的。这三年她的日子大约过得也不算太好, 虽依旧高大,可轮廓却较当年要瘦削憔悴得多。
夜雨中瞧不清她面上的神色,可她的言行中尽皆透着压抑许久过后迸裂而出的迷茫与狂乱。
“沈蔚,我不信你那些战死的同袍不曾入你梦中!可你竟能活得若无其事,凭什么?”
沈蔚听得“咦”了一声,接着了然地点点头:“原来这三年你竟潜在我们京中?忙着复国大业?”
看今夜她身边只跟了两人,想来如今娜涵在成羌遗民中已无当年声威。眼前这一出……这家伙只怕是离疯魔也不远了。
她方才问出那句“凭什么你能活得若无其事”,想来这三年的亡国生涯并不好过,必是夜不安枕、食不下咽,却又……无能无力。
这使她再也不是那个当年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冷酷自持的敌军统帅了。或许她在这三年中,并没有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或许她自己也不明白今日为何而来吧?
“不劳沈将军关切我这三年行踪,”她的不答反问显然激怒了娜涵,在雨中凛凛一挥刀,“复国大业自有我成羌有志之士,本公主今日前来只为了斩你这杆剑南铁骑绣花大旗!我成羌军只要还剩一人,那场仗便未分出胜负!”
“那你还是复国去吧,”沈蔚笑出了声,握刀的手却未放松半分,“虽是宿敌,可当年你是领兵统帅,我不过是前锋营小将,不是同一级的人,拼什么匹夫之勇?你我之间今日便是分出了胜负,那也绝非你成羌军与我剑南铁骑之间的输赢。”
虽眼下场面气氛诡异,杨慎行还是忍不住无声勾起了唇角。
他明白,沈蔚并非不敢应战,这是在使拖字决,等待接应船只靠近。
沈蔚这家伙啊,一回到京中那个熟悉的环境就很容易懒散浑噩、冲动胡来,可一出了京投身这广阔天地,面对昔日战场宿敌,那几年沙场戎马教会她的东西,便全回来了。
那六年的时光没有白费,她终究成了更好的沈蔚。
娜涵瞪大被雨水遮蔽的双眼,挑衅又嘲讽的声音透过雨幕字字如刀:“我不信你那些战死的同袍不曾托负你替他们向我寻仇!如今我就在你面前,你却不敢……”
她的目光在瞥见江面上逐渐靠近的船只时忽地一顿,以成羌语爆出一句脏话:“XX的!你使诈!”
拖字决被人看穿,沈蔚只能轻叹一口气,低声对身后的苗金宝快速道:“金宝,主将有失,三军皆斩。”
苗金宝闻言一凛,虽知沈蔚没有回头,却还是在背后沉重地点了头。她明白,此行最重要的事便是护送杨慎行到东宁,若杨慎行有任何闪失,那就是鸿胪寺卿侍卫队的惨败。
杨慎行心中大惊,伸手越过苗金宝,意欲拦下沈蔚,却被苗金宝稳稳扣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蔚闪身跃入雨中。
此时娜涵已看出沈蔚是故意要拖到那艘船靠近,也没有心情再继续阵前叙旧,她身后的两人在她的示意下齐齐纵身下马,三人合力朝沈蔚攻去。
沈蔚手中的椒图刀在瓢泼雨势中气势凛凛,大开大合以一敌三,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时隔多年,成羌军‘以多打少、死不要脸’的传统倒是没有丝毫改变啊!”沈蔚且战且嘲,哗哗雨声将她的音量掩得轻轻的,却字字清晰,不惊不躁。
混战中的娜涵惊疑不定,据她的了解,沈蔚应当是一个很冲动的人。可此刻面前这位,却显然心如止水,冷静到可怕。
“你的情郎,他没有瞧见过你当年在战场上手起刀落、杀人如麻的英姿吧?”滂沱雨势几乎要将人打瞎,娜涵却奋力将双眸张得大大的,于刀光剑影之中映出疯狂笑意,“你道,他若见识过当年在剑南道战场上那个你,他是不是仍旧爱你入骨呢?”
“我怀疑……”沈蔚左肩被娜涵一名亲随一剑扫过,好在她闪得快,伤得不深,却仍是疼得她呲了一声,却并未打乱她的守势,“贵军当年之所以被全歼……他们绝对是死于你想太多!”
见娜涵的两名亲随试图朝杨慎行的方向扑去,沈蔚不再理会对手的困惑与迷茫,舞长/枪如龙,全神贯注地将这三人死死挡住。
此刻她脑子很简单也很清醒,娜涵今夜所为何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绝不是剑南铁骑与成羌代战公主之间的私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