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挑还是群殴?”沈蔚点点头,又多问一句。
薛茂听得起急,梗起脖子吼到脸发红:“你先头才说不带人的!”
“哦,我单挑你一群?”沈蔚拍拍自己的脑门,笑了,“成交。不过不许带刀啊!”
打架么,小事一桩,闹出人命可就不行了。
怕待会儿京兆尹的巡城卫真的要来,薛茂怒哼一声便带着自己的家丁仓皇而去。
见薛茂走了,那小男孩才红着眼眶,将怀中的妹妹抱得更紧些,怯怯看向沈蔚:“你明日,当真会来?”
沈蔚缓缓蹲下,抬眼看着小男孩,轻笑:“他一群人打你两个小孩子确实不对,不过我也没问缘由就把他揍了,明日再打一架恩怨两清,这叫江湖事江湖了。”
卢久与秦红玉也凑过来蹲在沈蔚旁边。
卢久的大黑脸笑起来格外宽厚,他拍拍沈蔚的肩膀,对小男孩道:“没事,她可扛揍了。”
这三人瞧着两个孩子一身褴褛,皆不忍心责怪。若非饿得不行了,谁会去偷一颗包子?
秦红玉怜爱地抬手摘掉小女孩脑后发间的草屑,笑音轻缓:“爹娘呢?”
小女孩从哥哥的怀中倏地挣脱,扭出半颗小脑袋来看着他们三个,笑得可骄傲了:“爹去边关打仗了,娘去找他。”
三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这几年边关的战场无非就在河西与剑南道,战事在两年前就已结束。
无论是河西军的人,还是剑南铁骑的人,若此时还未回来的,怕就是回不来了。
沈蔚抬手捏了捏小男孩那看上去像要哭的脸,语气温柔又坚定:“旁人打你,你做啥傻站着?打回去啊!打不过就跑啊!”
小男孩忍住泪意,感激地对沈蔚笑笑:“若我……像你们这样厉害,就好了。”
“呐,我叫沈蔚,家住西城沈宅,我大哥是金翎皇商,巨有钱,家中包子吃不完,新衣裳随意穿,”沈蔚笑着握住他和小女孩的手,“现诚邀你们去我家中小住,等你们爹娘回来领你们时,你们再走,行吗?”
小女孩眼中霎时放出光彩,却被小男孩一把按回自己怀中。小男孩显然更警惕些:“你想要我们做什么呢?”
“做徒弟啊,”沈蔚对他的警觉非常满意,揉揉他头顶脏脏乱乱的发,笑眯了眼,“习武很苦的,比挨饿还苦。”
卢久在一旁憨厚笑着狂点头,指指沈蔚道:“她可凶了,你得想清楚啊。”
小男孩在妹妹期许的目光中沉吟半晌,最后才小声道:“那,明日你若打赢了,我就做你徒弟。”
意思是打输了你还要弃我而去?!
沈蔚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与卢久、秦红玉同声大笑起来。
“朋友,你很耿直啊。”
☆、3.第三章(5.22略修)
在秦红玉状似随意的温柔询问下,加之沈蔚不时插言助攻,孩子本就薄弱的戒备心渐渐一溃千里。
追问半晌,好歹得知了小男孩叫童武,小女孩叫童绯,他们的父母姓名与原本家住何处也套了个大概。
三人同袍六年,这点默契自是有的。
沈蔚知秦红玉是想返回兵部去查在册名单,或……阵亡名单。
虽料想结果未必欢喜圆满,可沈蔚还是觉着幸运。无论这两个孩子是哪位同袍家的,无论那位同袍还在不在人间……许多事,哪怕微不足道,总归能做一点便是一点。
“久哥,你陪阿玉去,我先带这俩小的回家吃点东西。”
小男孩本想扯扯沈蔚的衣袖,伸出手去却惊觉自己的小手实在有些脏,便又飞快地将手缩了回去,只小声提醒:“我叫童武,妹妹叫童绯。”
沈蔚余光瞥到童武将手缩回去的动作,心中一时有些发酸。一手一个将他俩牵住,爽朗笑道:“好咧!小武啊,领着小绯妹子跟我回家吃饭去。”
又对卢久与秦红玉道:“那就酉时,咱们直接在兵部尚书府门前碰头。”
卢久咧笑点头,秦红玉倒是略有些担忧:“你兄姐……会同意吗?”
毕竟沈蔚此次受封“剑南铁骑征西将军”不过是个虚衔,并未被恩准单独开府,她家中毕竟还是兄长当家。这才出门没几个时辰,就捡俩孩子回去要养起来,寻常谁家当家人都很难欣然接受吧?
童武闻言一愣,瘦弱的手旋即在沈蔚掌心开始挣扎。童绯的心思虽不如哥哥那般敏锐纤细,却也有了惊慌的神色。
沈蔚用力将两个孩子的手牵得更紧些,顾自对秦红玉笑道:“我兄长那可当真是个好兄长,举凡他妹子们做的事,在他眼里绝没有不对的。我阿姐就更不说了,自小与我沆瀣一气,我俩打根儿上就是一伙的。”
她这话说得还算委婉了。
秦红玉是头一回进京,自不知沈珣之那“护妹狂魔”的赫赫威名。
满帝京无人不知,沈珣之那个疯子,当年他妹子同人打架被巡城卫抓了,他冲到京兆尹府的头一句话是“罚金五十?添五十再打一顿吧,莫把我妹子怄出心病了”。
还有他另一个妹子在东市街头瞧着条番邦商人自海外带来的小手链,却与某家千金置气争了起来。沈珣之赶到,当场叫人抬来一大箱金子,将整条街差不多样式的小手链全买下,说叫妹子拿回家随便扔。
总之,沈珣之的人生信条就是我家妹子聪明、伶俐、机智、活泼、爱美、好动,怎可能有半点不对?哥不是一般有钱,妹子们想做啥做啥!
虽不知沈蔚说的是真是假,可卢久与秦红玉瞧着她那胸有成竹的模样,也就不再多说,大家雷厉风行地分头行事了。
沈蔚带着惴惴不安的童武与童绯一路又折回家,门房的人见她领了两个脏兮兮的孩子回来,赶忙着迎进门。
一大早就出门的沈珣之此时却不知为何也回了,见沈蔚莫名其妙领回来两个脏孩子,果然没有半句不满,笑得满脸温柔:“才出门就交了新朋友?我妹子就是不一般!”
他的态度莫名抚平了童武惴惴了一路的心,童绯更是甜甜笑开,觉着眼前这大哥哥笑得真是好看极了。
“现下暂且称为我朋友,”沈蔚笑意狗腿地凑上去解释,“明日我还得去跟人再打一架,若打赢了,这俩就是我徒弟。可不管最后是徒弟还是朋友,我邀他们来家住了,等他们爹娘来接时他们再走。”
若是没人来接,那就住下了。
“赢!必须赢!”沈珣之往腿上一拍,充分演绎了沈蔚口中的“我哥巨有钱”。
“说!明日这一架,是缺钱还是缺人?大哥立马替你安排!”
在自己院中的沈素听人说沈蔚带了俩孩子回来,此刻也一溜小跑地跟了出来,直跑得满身珠珠玉玉叮啷作响,全无半点想象中该有的富贵气。
童武见状,被这毛病深沉的一家人吓得不轻,有些暗暗欣喜又有些担忧地扭头瞧了瞧雀跃的妹妹。
沈蔚仰头,视线越过沈珣之的肩,扬声对沈素道:“阿姐,你替我给他俩张罗些吃的,吃完再领他们去洗洗。就住西边那小院成不成?”
“成!可一时也没合适的衣裳……”沈素有些犯愁。
沈素是招婿上门的,成亲已有七八年,育有一女。不过她的女儿是沈蔚离京那年生的,眼下才六岁,家中寻不出合适这两个孩子身量的衣裳。
沈珣之即刻豪气一挥手:“小桃,叫人去成衣铺先买几身回来应着急,明日再带去量了做新的。”
这究竟是一家子什么人啊?
童武被这阵仗搞得都快魔怔了,赶忙小声道:“也不必、不必破费的……”
这几年他带着妹子在京中可谓见惯冷暖,有时也遇到富贵人家行善施粥之类,却绝没见过有哪家是这样的。
“不怕的,我哥巨有钱!”沈蔚又忍不住伸手去捏他的脸,瞧着这准徒弟真是愈发顺眼了。
沈素正交代着人去准备吃食,沈珣之忽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他蹲在童武面前,目光与他齐平,正色道:“你姓啥?”
“我、我叫童武,这是我妹妹,童绯。”童武被他乍然锐利起来的眼神惊得开始咽唾沫。
“姓童?唔,这姓好。”沈珣之满意地点点头,神色立刻又轻松了,起身自沈蔚手中将两个孩子牵过来。
“稍等片刻饭就做好的,”沈珣之牵着童武、童绯就往大门口走去,“既到我家来做客,还是先来认个门。”
沈蔚虽不知他要作什么妖,不过倒也不担心,便在后头跟着。
来到大门口外,沈珣之指着门口那对镇宅神兽道:“呐,往后若是出门找不着回来的路,就问人西城沈珣之家在何处就行。”
童武用力地点点头。
“认字不?若还不认字,那就记着门口有对貔貅的就是了,绝不会走错的。”
别家放门口镇宅的多半都是石狮子,唯有沈珣之家门口,是一对丧心病狂的黑曜石貔貅。
我大哥……就是生怕别人不知他有钱啊!
沈蔚啧啧笑眯了眼,欣赏着那对小兄妹满眼的迷茫、费解与没来由的崇敬。
接着,沈珣之又拉着他俩来到大门右侧,指着一块刻了字的小石碑:“来,小武,小绯,跟着哥念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