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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人兮窥东墙 (许乘月)


  杨慎行不以为意地扔掉手中剩下的半把小石子,拍拍掌心细小的石砂,笑吟吟仰头瞧着她:“醒酒汤,要吗?”
  此时他仍是先前那一身重云锦青衫,显然回来后连衣衫也没换。
  “好啊好啊,”如见甘霖的沈蔚立时猛点头,略压低声气笑了,“这几日怕兄长瞧见我手上的伤,每日回家跟做贼似的!先前就觉头疼,又不敢去厨房。就怕万一吵醒了谁,那家里定要炸窝了。”
  近来她每日回家都将左手藏着进的门,连童武、童绯都躲着,就怕受伤的事传到兄长那儿。
  待她自墙头安然无恙落地,杨慎行便领着她往前走:“我搁在书房了。”
  进了书房,杨慎行本要顺手掩上门,却被沈蔚眼疾手快地抢过去将门扉大开。
  见他不解,沈蔚揉着额角笑笑:“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啊。”虽说半夜翻墙跑到邻居家也不是什么磊落行迹,可她既决心要与他坦荡共事,有些事终归该与从前不同。
  杨慎行闷闷应了一声,走到书桌前倒了碗醒酒汤递给她:“手上的伤每日都换药了么?”
  沈蔚小心接过那碗醒酒汤,点点头:“快好了。”
  捧起碗喝了一小口,又扬眸好奇地看向他:“对了,请教你一个问题……”
  她朱唇半启,尚不及问出来,便被杨慎行打断:“往后别总盯着旁人家的未婚夫乱瞧,会挨揍的。”
  话一脱口,杨慎行倒后悔了,心中咬牙扼腕,痛呼失策。
  果然,沈蔚闻言,那对好奇的眼乍然湛亮:“张吟当真是张宗巡将军的后人?!”
  行伍之人莫不对五十多年前以身殉国的张宗巡如雷贯耳、心怀崇敬。先前在席间,见杨慎行在提起张宗巡将军时瞥了张吟一眼,沈蔚就觉有异,之后张吟便闷头喝酒,倒更像那么回事了。
  此刻听得杨慎行这一句,事情简直就板上钉钉没跑了。
  “那他……”
  见她还要追问,杨慎行暗恼:“我并不确定是否就是他。”他真是蠢死了,大半夜在自家地盘上同这姑娘谈论别的男人!
  “多谢多谢。”沈蔚将那碗醒酒汤喝了大半,顺手将碗放回桌上。
  “那你总知道,跟张将军有儿女姻亲之约的那户人家贵姓吧?”她抬起手背随意在唇上抹了一把,兴致勃勃到似乎头也不疼了,“那家人准备嫁给张家孙辈履约的姑娘是谁啊?姑娘自个儿乐意吗?”
  关你什么事!
  杨慎行心头一口郁气涌上来,又不想再乱发脾气同她生了嫌隙,便强忍着胸间的气血翻涌:“乐意怎样?不乐意又怎样?”
  沈蔚拿手掌轻击自己的额角试图清醒些,随口玩笑似地回道:“若那姑娘不乐意,我可以帮忙啊!”
  然后,她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杨慎行气呼呼端起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
  “你又没喝酒……”昏头昏脑的沈蔚这才想起,杨慎行是用不着醒酒汤的。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杨慎行对自己这莫名行径也是一愣,旋即强忍尴尬,负气道:“我口渴,不行啊?”
  “也不是不行……”沈蔚抿唇,尴尬地摸摸鼻子,决定还是不要提醒他,那个碗是她才用过的。
  杨慎行被怄得半晌再说不出话来,沈蔚却并不十分明白他在恼什么。满室沉默,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哦,对了,”沈蔚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个新话题,“前几日那个薛轻烟……”
  乍然想起薛轻烟的请托,毕竟与薛茂有过冲突,她也担心自己意气用事,在用不用薛茂这件事上武断误判,正巧此时想起,便欲征询杨慎行的意见。
  哪知杨慎行又急又恼地打断她:“还不回去睡了,明早起来有你头疼的。”
  “哦,好吧。”沈蔚倒是当真又觉着头重脚轻了。
  一路暗暗护着她走回东墙下,小心地瞧她跃身上墙,复又纵身没入夜色,杨慎行这才悒悒不乐地抬脚踢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子。
  这混账沈蔚早晚气死他,竟然当着他的面也敢说出“若那姑娘不乐意,我可以帮忙”这样的浑话!
  偏就好死不死的赶了巧,“那姑娘”竟还真就不乐意。
  杨慎行咬碎一口贝齿,长指紧紧握成拳,心中暗忖,绝不能让沈蔚知道是谁家在找张宗巡将军的后人,不然她真跑去“帮忙”,他大概就只能吐血而亡了。
  ☆、21.第二十一章(5.22略修)
  次日一早,不明所以的侍僮阿樟被杨慎行冷眼瞪得像过冬。
  阿樟简直被冻得怀疑人生,直到将浑身寒气嗖嗖的七公子送上马车后也没想明白,为何只是收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书房的碗,竟就把这位祖宗气成这样。
  点卯过后,沈蔚去找杨慎行请示侍卫队人员重补招募之事,他面上的郁气才略缓了些。
  得了杨慎行应允,沈蔚即刻召齐了苗金宝与侍卫队的小队主们,商议侍卫队人员重补与日常武训的事宜。
  由于小队主冯舒玄在昨日的甄别中表现出色,今日便被沈蔚委以重任,由他协同苗金宝完成新人招募。
  这番议事结束后巳时已过,除了等着官厨午时开餐之外,暂且也无旁的事了。
  小队主们各自散去后,苗金宝一脸沉痛地对沈蔚道:“我可能需要告个假。”
  “告假去做什么?”沈蔚随口一问。
  “大约……需要去……”坐个牢。
  沈蔚诧异地抬头:“金宝,你舌头怎么了?”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就说同意不同意吧。”苗金宝咬牙闭眼,视死如归。
  “告假多久?”
  “你说,若……受害者差不多是索大人那样大的官,”苗金宝凑到她跟前,问得又心虚又认真,“肇事者会被判牢狱几年?”
  沈蔚略一沉吟:“通常要看犯的是什么事吧?不过话说回来,若受害者是索大人,那她大概就直接送肇事者回老家卖鸭蛋。”
  苗金宝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喃喃道:“还好不是索大人。”
  “既要告假,”沈蔚抬手搭上她的肩,一同走出议事厅,“你总得让我知道,你对韩大人做了什么吧?”
  苗金宝像被她烫着似的,一脸惊恐地蹿出丈许才站定,回身指着她抖抖抖:“你、你、你怎会知道?!”
  “就是一无所知才问你呀!”被冤枉的沈蔚好笑跟过去,有些好奇昨夜发生了什么。
  苗金宝慌张地转身就跑:“你不要再靠过来!我什么也不会说的!呸呸呸,是什么事也没有的!”
  沈蔚一脸“我信你才有鬼了”的促狭,眼疾手快地扯住她手腕:“你若不说,我就不允你告假,嘿嘿嘿。”
  “嘿你个大头鬼!”苗金宝跳脚,“大不了我去请杨大人准假!”
  “那我就同杨大人说,侍卫队诸事繁忙,没你不行。”沈蔚挑眉笑着偏要闹她。
  苗金宝傻眼哀嚎:“还是不是朋友了?”
  “若你老实说了,那就还是朋友,”其实沈蔚也没当真想逼问她,就是闲着没事逗她炸毛,觉着还挺有趣,“不然,我去问问韩大人?”
  “混蛋沈蔚!信不信我反手就是一拳,打到你头颅爆裂!”苗金宝急得满头大汗,捏了拳头做威胁状。
  沈蔚大笑着放开她,假模假样的拍拍胸口:“吓死了吓死了。算了,我不问,但你总得说清楚要告假几日吧?”
  见她让步,苗金宝松了一口气,想了又想,最后只得哭丧着脸表示:“我无言以对,算了,还是先不告假了。”
  因不知昨夜她究竟对韩瑱做了什么,沈蔚也不敢随意掺和。
  正当两人皱着眉面面相觑时,有人来传令说杨慎行让沈蔚过去,苗金宝便闷闷地独自走了。
  本就快到饭点,方才又与苗金宝拉拉扯扯闹了半晌,沈蔚此刻是真有些饿。
  “坐下说。”杨慎行正低头执笔写着什么,倒也没特意瞧她。
  她点头坐下,见手边有一只青瓷茶盏,里头是海棠果甜茶。
  “有什么吩咐?”一边说着,就伸手去拿那盏茶。
  拿原本在低头书写的杨慎行却像头顶上长了眼似的,左手急急伸过来拦下她。
  沈蔚一脸茫然:“不是给我的?”
  “客人刚走。”杨慎行搁笔,抬起眼望着她无奈轻笑。
  “哦,其实……”沈蔚坐正,有些可惜地偷觑了那盏看起来仍温热的甜茶一眼,笑得很遗憾,“我不是太介意的。”她就是饿了。
  再说从前在军中粗糙惯了,有时在野外好不容易得些吃的喝的,也是一众同袍轮流分食,没那许多讲究。
  杨慎行眸心微湛,不动声色地笑着将自己手边那盏茶递给她:“那你喝我的吧,我先前没喝。”
  沈蔚不疑有他,愉快地接过他递来的茶盏,忽有些感慨:“我昨日清退那么多人,该得罪的各路神仙都得罪完了吧?”
  “你不必多想,有我在。”
  这话让沈蔚心中一怔,赶忙举起茶盏送到唇边:“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不多想不多想。
  湛然的目光盯着她浅啜一口,杨慎行才笑道:“我已命人拟好重补侍卫队成员的招募令,你打算用谁来主持招募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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