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主理,冯舒玄协助。”接连几口喝下将近半盏甜茶后,沈蔚才心满意足地呼出满口余香,随手将茶盏搁下。
杨慎行暗暗瞥了那茶盏一眼,唇角笑意更深,心情大好地随口问道:“冯舒玄是谁?”
“哦,是侍卫队的一个小队主,”以杨慎行的位置,不曾注意低阶小武官倒也不奇怪,沈蔚便略作介绍,“昨日他与韩大人对阵虽落败,可表现极好,我还正想着给他点什么东西以示嘉奖呢。”
大约心神太过放松,她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当然,长得也还不错。”
见杨慎行神情蓦地奇怪起来,沈蔚周身一凛,莫名心虚地垂眸不敢再瞧他,假装先前说话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笑意凝固的杨慎行暗暗磨牙,深吸一口气略稳住心头的恼意,才徐徐开口:“冯舒玄与张吟,谁好看?”
“张吟!”
这毫无半点犹豫的脱口而出啊,宛如一道闷雷打得杨慎行头晕耳鸣。
话音刚落,沈蔚便尴尬地抬起眼,尴尬地挤出一个笑。
从前杨慎行不喜旁人议论他的长相,所以他自己也不在意旁人的长相。此时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当真是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杨慎行尽力收敛好自己如被雷劈的凌乱心绪,又问:“那,张吟与我,谁好看?”
救命啊!杨七公子被人调包啦!
“我无言以对。”沈蔚实在想不透,这个一向讨厌旁人夸赞自己美貌的人为何忽然主动要与张吟比较,这太奇怪了。
杨慎行也没再追问,只在心中暗暗计量着该如何让张吟再没机会在沈蔚面前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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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放值前,当杨慎行得知沈蔚将自己的佩玉给了冯舒玄以示嘉奖,便立刻将张吟的事暂且搁置了。
“你将自己的佩玉给了冯舒玄?”
为不伤她面子,杨慎行将她叫到自己厅中,摒退了门口卫兵,并将门掩上。
沈蔚并未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随口笑笑:“一时身上没别的,就顺手给他了。只是小小心意,并不多贵重的。”
杨慎行暗暗叹了一口气:“问题并不在是否贵重。你毕竟是个姑娘,拿自己随身的佩玉送人,你让旁人怎么想?”
便是她自个儿与那冯舒玄皆心下坦荡,可此举中的暧昧意涵却是实实在在的。
“那块佩玉只是我早上随手拿的一块,又没什么了不得的意义。反正我坦坦荡荡,旁人爱怎么想怎么想。”沈蔚是最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绕的,只觉自己心里没鬼便无事。
杨慎行却深知其中不妥,耐着性子对她解释道:“我知你自来不拘小节,凡事由着性子,可今日此举极易授人以柄。”
她前些日子才得罪了人,那些打算挟怨报复的人虽被他想法子牵制着,一时动不了她什么,可历来官场暗斗中,攻击私德是最下作却也最便宜的法子。
沈蔚尚不明白这其中的凶险,他不能不替她谨慎。不过,他不愿让她知晓太多徒增烦恼,一时也不能说得太透。
“那是我自个儿的东西,又没动用鸿胪寺的公库财物,”沈蔚却只觉他在暗指自己莽撞无脑,顿时有种被瞧不起的恼羞成怒,“关你什么事?”
她就是这样,遇事一急起来便什么也听不进。
“明日去将东西要回来吧,”杨慎行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些,“你若为难,我去帮你要回来。”
“你敢!”沈蔚一听更急了,“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的?我不要面子的呀?”
两人上一回这样谁也不让步的争执相持是在六年前,结果便是最后闹到退婚的地步。
杨慎行不愿再重蹈覆辙,就怕话赶话地将才亲近些的关系又闹僵,便强自忍下气恼,略作退让:“那就用别的东西去换回来。既是你私人相赠,那所赠之礼更该慎重。”
放值的钟声穿过紧闭的议事厅门扉传了进来,申时已过。
“不换。”沈蔚硬气地甩下拒绝的话,转身就走。
杨慎行气得也口不择言了:“上官没发话,你转身就走吗?”
“眼下已放值了,不归你管。”沈蔚闻声略止住了气冲冲的脚步,却没有回头。
“就不能少做些莽撞胡来的事吗?”
静默良久后,这清清冷冷的一句话自背后扑来,如寒冰,如利刃。
他一定很失望吧?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经历了什么,她还是这样乱七八糟的人。
沈蔚自暴自弃地扬起一张吊儿郎当的笑脸,打开议事厅的门径自出去了。
远远瞧见苗金宝走在前头,沈蔚本想叫住她一起喝酒去,却又见韩瑱神色平静地侯在鸿胪寺门口,守株待兔似的将苗金宝逮个正着。
见苗金宝并无挣扎求助的迹象,沈蔚轻笑着站在原地,待他俩离开后再迈出大门。
鸿胪寺所在的东城是沈蔚自小混迹惯了的,此刻她心绪低落,就在东城各街巷随意乱晃。
多年过去,有些熟悉的店子已换了东家,天桥下的把戏也翻了些新花样,街头嬉闹的熊孩子们也早就换了好几拨。
可沈蔚依旧是那个沈蔚。
除了年岁见长之外,仿佛没有别的变化。依旧莽撞,依旧胡来,依旧不懂得三思而后行。
其实晃着晃着她就有些想明白杨慎行为何会发火了。
她和他,终归不一样。
弘农杨氏世家名门,自是看重规矩礼节,便是寻常与人交道,于赠礼之事上也极慎重,绝没有头脑一发热就拿起什么送什么的。
而她自小差不多是野放,没规没矩的,及长后家中钱粮宽裕了,兄长又百般纵容,她便一直都是随手乱来的。
“何止才这一点不同呢。”立在华灯初上的街头,沈蔚苦笑自语。
踌躇片刻,她还是寻了一间兵器楼进去,挑了对镶嵌蓝宝石的护腕。因身上本就没带太多钱,索性连价钱都懒得问,便让掌柜明日差人送到西城的沈珣之府上收钱。
掌柜的一听是沈珣之府上,忙不迭点头,还要说点什么,沈蔚却没什么心思再听,笑笑谢过便离开了。
此时她已不太能想起自己先前为何那么气,非要同他对着干。
莫名其妙,活该人家不喜爱你。
☆、22.第二十二章(5.22更新)
天色已晚,沈蔚打算就在东城找地方随意吃点东西再回家,却巧遇同样在街头闲晃的薛茂。
薛茂是个打小在街头霸蛮的少年,行事作风也颇任性。此次再遇沈蔚,竟半点不提之前的恩怨,反倒约她一起去吃饭。
见他痛快,沈蔚倒也不推辞,笑笑便与他同去。
两人随意找了一家当街的食肆,开启了东城街头前任与现任熊孩子界霸主的友好会餐。
“我兄长这回可算在你手上栽了个大跟头啊。”薛茂眉飞色舞地挥着手中的饭箸,瞧着沈蔚的眼神竟有些亲切。
沈蔚无奈笑着翻了个小白眼,举起自己的左手,摊给他看掌心那道才结痂的伤口:“我这伤还没好呢,任是怎么算过去,栽的人也不该是你家兄长吧。”
“咦,你竟还不知吗?”薛茂喝了一口汤,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复又兴致勃勃道,“那日他跑去鸿胪寺找你麻烦,隔日就被圣主当面训斥。他的顶头上官崔盛直接下令杖责他三十,还罚俸降职了!”
这么惨?!
沈蔚大惊:“我没告过他呀!我还怕我兄长掺和,这几日回家都跟做贼似的躲着呢!”
“知道不是你干的。我阿姐说,若是你回家搬了救兵,以你兄长那德行,才不会这样简单就算了。”薛茂笑眯了眼。
“喂,薛密是你亲兄长吧?”沈蔚好笑地看着他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怎的你兄长倒霉,你比我还高兴呢?”
薛茂隔桌略探过去一些,压低嗓嘿嘿笑:“从小到大他可揍我不少!当然,每逢爹娘揍他时,我递鞭子的动作也是熟练又伶俐的。”
“不是很懂你们这种兄弟之情啊,”沈蔚笑叹,又问,“那你阿姐说没说过,是谁替我在圣主面前打抱不平了?”
薛茂嘲笑地拿饭箸指了指她:“你是不是傻?自然是你的顶头上官护短呀!”
沈蔚愣住了。
原来,杨慎行说,她只管在前头冲锋陷阵、后头有他在的那些话,不是随口虚应的。
薛茂见她傻眼,乐不可支又神秘兮兮道:“我兄姐都说,你到鸿胪寺这才没几日就一竿子得罪了一船人,前些天参你的本子能堆成山,全靠杨大人替你扛着呢。不然便是圣主不与你为难,你也至少会被人拿黑布口袋套住打的。”
“哦,拿黑布口袋套住打这一句不是我兄姐说的。”见她将信将疑,薛茂乐得拿饭箸猛敲桌沿。
沈蔚霎时有些食不知味了,垂眼笑笑:“你兄姐连这些事也同你说啊。”
“嗨,我自然是偷听的,”薛茂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接着吃,“哦对了,我阿姐是不是为着我的事找过你?”
沈蔚抬眼瞧着他,见他问得认真,便点点头。
薛茂想了想,有些迟疑地又开口:“那你可答应了?”
“没答应,”沈蔚也不瞒他,“也没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