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谦吐出幽长的叹息，微微闭上双目：“如今，朕做了与先皇一样的事。”
他记恨了先皇十八年，十八年后，他犯了与先皇一样的错。
他怨恨自己。
“太医们，束手无策吗？”
凌曦错开目光，她知道，程子谦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软弱。
程子谦轻“恩”了一声，道：“再生不下来，胎儿会在母体里憋死，只能用药落下死胎，保住皇后性命。”
程子谦不爱皇后，但还不至于卑劣到，在皇后为自己生孩子的时候，害死她。
他会救活皇后，再与皇后算熙和的账。
“我去看看吧。”
凌曦清润的声音，带着水汽说道。
她同样恨皇后，但不恨这个孩子。
程子谦望向凌曦，紫金冠微微后仰：“你知道掺合进去的后果吗？太医们都在等着胎死腹中，开药落死胎。”
这孩子不足月，只有七个月，就算生下来，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凌曦插手，胎儿死，她死；胎儿生，事后出事，她也脱不得干系。
“稚子无辜，嫔妾想试试。”
凌曦说完，从内室的紫檀木立柜中，抱了一个药箱出来：“事不宜迟。”
程子谦站起身来，将窗外的暖阳尽数挡住，伸手将凌曦抱在怀中，温声道：“朕会护着你。”
他会护着她。
无论是摄政王，还是朝臣，还是太后要问责，他都会护着她。
“我信你。”凌曦靠在程子谦怀中，吐气如兰。
前世，作为熙和的时候，她没有信他，所以才会将他摒除在内宫争斗之外，她不信他能护她周全。
这一世，作为凌曦，她选择相信，给自己机会，给程子谦机会。
程子谦拉着凌曦的手，进入坤宁宫大殿的时候，太医们正在轮番诊脉。
“皇上，胎脉渐弱，大约一个时辰后——”
太医的话没有说完，程子谦拉着凌曦，越过太医与跟过来的良贵嫔，直奔皇后榻前。
良贵嫔诧异的看向凌曦，目光落在程子谦与凌曦交握的手上，眸光微闪，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安静的跟在程子谦身后。
凌曦诊脉后，打开药箱，露出一卷金针，从大到小，密密麻麻的排着。
“凌婉仪，你要做什么？”大宫女甜香甜雪挡在榻前，眼中尽是戒备。
“你们不想皇子诞生吗？”凌曦拈着一根金针问道。
怎么会不想呢？
可是现在龙嗣保不住了，那就要保住皇后的性命，太医们现在作保，打下死胎，皇后性命无忧，她们怎么敢赌？
“都滚出去。”程子谦冰冷道。
甜香甜雪跪地痛哭道：“皇上，皇后娘娘纵有再多的不是，也请皇上看在皇后娘娘将您从西齐解救出来的份上，给皇后娘娘一条活路吧。”
“刘彦庆。”程子谦不想与谁解释，只冷漠的说道。
刘彦庆得令，迅速带了侍卫来，将宫人从皇后的凤榻前移开。
甜香甜雪哭的愈发大声，凌曦已然在皇后的穴位上落了针。
“你们若是想要皇后一尸两命，大可继续哭下去，我一针落错，皇后便可以去陪皇贵妃了。”
皇贵妃同样是一尸两命，无非就是孩子生下来，没生下来罢了。
甜香甜雪哭声断了，良贵嫔温声安抚着：“凌婉仪是来救皇后与龙嗣性命的，你们不要叫嚷，否则出了差池，你们承担不起罪责。”
换句话说，她们不吵不嚷，皇后与龙嗣出了差错，要由凌曦承担罪责。
凌曦专注施针，程子谦站在凌曦身后，以母鸡护子的姿态，挡住后面的一切，却侧首，深深的看了良贵嫔一眼。
良贵嫔身子一僵，无声的垂下头去，程子谦上次的警告言犹在耳，她再不敢自作聪明，毁了这次的前程。
程子谦转过头来，趁着凌曦扎针的间隙，安抚道：“别担心，有朕在，没人敢动你分毫。”
凌曦莞尔一笑：“我知晓。”
跪了一地的太医们，看着凌曦云淡风轻的施针，各个瞪大了眼睛。
太阳穴也能施针？
人体要穴，一针下去，不会没了性命？
这位凌婉仪是来救命的，还是来催命的！
第77章 一样
皇后正是生产之际，自是不会开窗。
午后的黄昏，有些闷热，凌曦很快便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里衣贴在身上，很是黏腻。
内殿里，因为凌曦方才的警告，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好容易安静了片刻，却是殿外热闹了起来。
殿外侍卫高声道：“摄政王，您不能进去。”
“都给老夫滚开。”
凌曦没有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专心致志施针，神态安详。
程子谦侧首，看向良贵嫔，冲她点了点头。
良贵嫔立时站起身来，轻捻裙摆，向外行去。
她来坤宁宫坐镇，自是要处理类似突发情况的，不过——
良贵嫔偷偷的打量了凌曦一眼，半年不见，凌曦似仍是那个孱弱的女子，可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整个人像是蒙尘的珍珠，突然间撤去了盖住的薄纱。
这样的光芒四射，璀璨夺目。
这样的凌婉仪，还甘心屈居人下，只是做一个从四品婉仪吗？
怕是不甘心。
否则她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来坤宁宫。
良贵嫔深深的看了凌曦一眼，扭身走了出去。
“摄政王，凌婉仪正在为皇后娘娘施针，还请不要打扰，一针出错，皇后娘娘与龙嗣危矣。”良贵嫔温和的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担心。
摄政王冷哼一声，这宫里良贵嫔也好，凌婉仪也罢，没有一个人是希望皇后诞下龙嗣的。
“老夫不打扰，皇后与龙嗣的性命就得保了吗？”
“这……”良贵嫔微垂螓首：“太医们都说，龙嗣保不住了，但皇后娘娘性命是无碍的，此刻凌婉仪出手，意图救治皇后与龙嗣的性命……”
“也就是说，凌婉仪出手，可能一尸两命？”
太医出手，皇后尚且能活命，凌婉仪出手，母子俱亡！
摄政王逼近良贵嫔，圆目险些要瞪出来：“皇后若是有何闪失，你们全部都要去给皇后陪葬！”
良贵嫔似是被摄政王威势所迫，眼泪蓄满眼眶，盈盈欲落：“嫔妾等自是希望皇后与龙嗣都好好的，就算保不住龙嗣，也定要保住皇后性命，但——现下凌婉仪施针，是有机会同时保住皇后与龙嗣的，所以……”
“所以，要么母荣子荣，要么一尸两命。”英气爽朗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良贵嫔的温和话语。
英容华一身宝蓝色攒珠窄袖外裳，英气十足，大步而来。
摄政王眯着眼睛，威严中夹杂着怒火：“英容华说什么？”
“说事实，人人都知道的事实。”英容华双手交叉，落于腰间，粉色锦帕轻垂，端庄大方。
英容华鄙夷的扫了良贵嫔一眼，道：“女子生产，本就是一脚踏入鬼门关，更别说皇后是七个月不足月的身子了。
说句不中听的，皇后娘娘生不下来，或是生下来，活不下来，才是正常的。”
“你竟敢诅咒皇后？”摄政王将手抬起来，欲取身旁侍卫的剑，要了英容华性命。
英容华毫无惧意，笑着看向摄政王道：“这算什么诅咒，这不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吗？
当初嫔妾生宛瑶公主的时候，皇后娘娘曾与嫔妾说过，生不生的下来，要看命。
太医不肯赌皇后这条命，不敢施针用药，如今凌婉仪来救治，哪怕就只有十之一二的可能，作为皇后也要赌。
因为这不是寻常百姓家，这里是皇宫，龙嗣重于一切，哪怕牺牲生母的性命，也要保住龙嗣。
嫔妾生宛瑶公主的时候，皇后娘娘便说过，若是嫔妾没命把龙嗣生下来，就要剖腹取子，怎么到皇后娘娘这里就不同了？”
良贵嫔和声细语道：“英姐姐，咱们怎么能同皇后娘娘相提并论呢？”
英容华冷哼一声道：“可当不起贵嫔娘娘的这声姐姐，虽说你我不及皇后尊贵，皇后也不至于经历剖腹取子的事儿，可龙嗣比生母尊贵却是无可厚非。
如今龙嗣尚有生还希望，怎么能为了保住皇后的性命，放弃龙嗣？”
英容华勾唇笑着看向摄政王：“莫不是夏家的女儿，比未来的太子还要重要？”
未来的太子！
夏鸿滔听了这五个字，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确，他还有希望，若是能保住这个孩子的性命，即便皇后没有了……
良贵嫔见摄政王有松动之意，微微蹙眉，担忧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若是连龙嗣也保不住呢？”
英容华狠狠的瞪了良贵嫔一眼，扬声说道：“那就是皇后的命数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的不就是这种情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