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另一只手指轻敲桌面,道:“沈明钰心中有两道坎,一是仍然在大庆手中的万亩土地,二是这么些年,大庆之于北鹤所做的种种欺凌,他这人向来有怨必报,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可现在若光明正大的要地,又缺少了些理由,除非……”
适当的停顿,更加剧了容七的好奇心。
“除非什么?”
他又笑了,轻轻浅浅地,偏头望着她,目光是柔和的,可说出的话却让她骇然:
“除非趁我还在大庆的时候杀了我,得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战事也好,土地也好,一切都将顺理成章。”
“……”
他握紧她发抖的双手:“七七,这是常态,无需过多介怀。”
他又凑过来,笑眼弯弯地,将下颌抵在桌面上轻轻的眨了眨眼,如万千星辰扫过:
“因而你一定要好好护着我,最好寸步不离的守着我,看着我,唔……门定是不能出了,房间也恐怕,我这五弟的手段可极其凶残,保不准睡觉的时候便朝我胸口来了这么一剑,防不胜防呀。”
却看容七眉头越皱越深,越皱越深,抖颤的眼睛睫泄了她一丝丝心绪。许在做着什么艰苦的抉择。
可不曾想,当夜,容七便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个答案。
推门,开门,进屋,铺地,一气呵成,不知道的,还以为容七当真是这间屋子真正的主人呢,直到容七将厚厚一层的棉袄铺在地上,确保了其暖热温度后,方高高兴兴的躺了下来,嗟叹一声:
“啊……真暖和呀。”
抬头看了看床上以手撑地含笑望着她的人,容七也不见心虚,很认真地解释:
“我想了想,这恐怕是我唯一能保护你的法子了,你不介意罢?我睡觉可不打呼噜哟。”
他露出的半截手臂光洁柔滑,眸中笑意渐深,摇了摇头。
当然容七对于他竟然如此心安理得的睡床上而不与她交换位置的行为还是有些许不满的。
可第二日醒来,又诡异地发现自己已经上了床,且最重要的是,床上可不止她一个人。
古人言,发乎情止乎礼,未订婚约的男子与女子同处一室本就犯大忌,现如今还共枕一席,当真可怕。
可容七心想自己从小到大打破的清规戒律也不少,按理说是不惧怕的,可现如今,却仍躁红了脸,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却还要故作镇定的同他道早,气势上首先不能输。
对上他眼中盈盈笑意,方明白,怪不得他昨夜如此狠心叫她睡地上了,原来早就吃准了她睡相难看,恐不敌寒寂,自己爬上床来。
这少年人真是可怕可怕,心思玩转得多,稍不注意就被绕了进去,真是可怕可怕……可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睡相难看的呢?容七想了想,故决定还是不继续追究下去了。
由此容七便开始了自己就尽职尽责的护卫一职。
不曾想,第二日就被他人给逮了个满怀,这边方从容阿呆在房中探出来去厨房鬼鬼祟祟偷东西,那边已经被她二姐给逮个正着,二姐平时根本就不走这边,显然是为了特地抓她而来。
二姐就是二姐,聪明人,也不用用心解释多少,很快就将眼前情形摸了个清楚,清楚到容七还没解释自己与容阿呆这层关系时,二姐早已潇洒的挥挥衣袖,道:
“你以为你当真瞒得了我?我问你,在夏丘那一夜,你去了何处?”
容七嘿嘿笑了三声:“二姐当真英明神武,老三佩服,佩服。”
玩笑话后,便是说正事了,容宝金对他这种行为显然十分不屑:
“你当真以为这样便能护得了他?沈明钰若想杀他,易如反掌,岂是你相守便能受的住的,多事之秋,天下大乱,竟是坏事扎堆一起来,届时,便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容七无奈一笑:“不过妄自挣扎,徒劳无益罢了,也算寻个理由,在他离开之前光明正大地同他这么温存一小会儿。”
“老三……?” 容宝金笑出声来:“没想到我天不怕地不怕的容老三,竟也能说出这般话来,也罢,也罢。”
容七又恢复了嬉皮笑脸,软磨硬破半响,这才求了她二姐将厨房中炖的那一锅小鸡半买半送交予了她。
可容七捧着鸡汤回房时,却闹了空。
窗外脚步声越来越近,进来的人却着实让她意外:
“三小姐,小姐邀您屋中一聚。”
许是因着上次容七发怒之后留下的余威,这一次,司琴对着她,尚且算得上恭恭敬敬。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向了原本那间属于容七的屋子,路上鲜有交谈,容七为了给那丫头些颜色看看,一路板正身子,颇有些凛然傲骨的意味。
可在房门外数米处,眼前郎情妾意赏心悦目的情形,又将她挺直的背脊给压垮了一点点。
好嘛,是很大的一点点。
她大姐身子骨向来弱,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也不敢穿着单薄以防风寒,若是冬日,那便更加夸张,一层一层包裹着,丝毫不敢怠慢。可如今,容七都尚且穿了三层衣裳保着暖呢,眼前如丝美人却纱衣罗裙,巧笑嫣然。
司琴走上来,毕恭毕敬:
“小姐邀您前来,便是这么个意思,小姐说,您这么聪明,是不需要她多言的。”
容七心想,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在过往数十年间,容七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才弄明白一件事,她向来都尊敬与喜爱的大姐,估摸着是不太喜欢自己的,不喜欢到,凡事便要走向自己的对立面。
前生她与玄凌惺惺相惜,互为友人,发乎情止乎礼,是以人人称赞。容七厚颜,情窦初开,用尽一切力气向玄凌走去,排除万难后才发现,原来一直挡在她前头的分明是她大姐呀。
向来都清冷淡欲的大姐开始频繁地同玄凌会面,邀其在青石台上观日月星辰,天地演变,不亦乐乎,某日醉酒,还极其不小心的将身子半倚靠在他怀中,轻声喃语,缱绻动人。
某日,两人之间不知说了什么,回来后,他大姐便冷静地将自己嫁了出去,对方是三皇子玄皖,素来钟情容家长女,良辰美景,佳偶天成。
是以,她大姐以这么个形式,让玄凌求之不得,惦记了她一辈子,容七坚信玄凌心中是有这么一块地方留给她大姐的,她自然插不进去。
而现在,她望着眼前哀怨婉转气质清淡的人,故觉得,此情此景真是太熟悉不过了。她懂,她自然懂得。
她大姐喜欢这间屋子,并非因着其他,却恰恰是,这间屋子的主子叫容七罢了。
☆、杀了质子
容七不动声色地回了房, 等了有一会儿,他才回来了。
容七其实很平静,但心中却仍有丝丝愤愤不平,夜里督促着自己莫要睡着,免得又让他钻了空子,自己也丢了人。
虽闭着眼, 头脑却很清醒地度过了半夜, 这时, 身后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 一双手穿过她臂弯,她身子一轻,来人已经小心翼翼的将她抱上了床。
可让容七意外的是, 他却默默的下了床,而后有什么亲柔的东西落在她额上, 又一小会儿后, 他不放心似的, 又折回来帮她掖了掖被角, 这一次,容七总算下定了决心,倏地睁开眼, 伸长了手臂挽住他脖颈将他勾了下来,对上他一点也不惊讶的眼:
“我便想,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容七却恶狠狠地,盯着他, 虽然屋子里未燃灯,漆黑一片,她还是咳咳咳三声,十分严肃:
“我大姐身子柔弱,你可不能去接近她。”
说罢,又以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亲,发出一声响亮的“啾”。
“行了——继续睡——”
下一刻,已然天翻地覆,她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人环抱起,下一刻已经稳稳当当的落在他身上,而原本被他捧着脸居于上方的人,却彻彻底底地同他换了个位置,枕在床铺上。
然后她又把她放在了床上,偏着头同他四目相接,容七尚且处在蒙圈中,半响才反应过来,这算是彻彻底底地同他实现了一回,同床共枕。
哎,情爱这两个字呀。
大约也只剩下他凑过来同她唇齿交缠,十指相扣之后,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
“你吃味了,七七。”
容七想,吃味怎么了?实乃……实乃再正常不过了。
嗯,一定是这样。
这月二十,离着容长泽婚事不足五日,容家早已一片瑞气,处处可见喜庆之红色。因着新娘子身怀六甲,凤冠霞帔之尺寸便要更加难定些,号称城中第一裁缝的王婆先后来量了三次方定下尺寸。今日又来一次,是特地为挑选头饰而来。
王婆赞叹:这到底是大户人家娶亲,一个寻常小妾进门,却还比他户正室还要隆重,看来荣国公对这母子二人,当真是上了心啊。
被夸赞的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十分受用。
兰莺在账本上添了一下,方道:
“王婆,这可是最后一笔账?”
王婆赶紧回过神来,点点头。
兰莺也不再说什么,记好了帐便做了要离开的打算,随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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