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她编出来吓唬祝小鱼的,军令册上没规定每个人必须天天洗澡。这丫头怎么平时不见机灵,这会儿就聪明了?顾柔一阵气结。要说对于祝小鱼的容忍,她无疑是这一屋子女兵里最宽容的,但这也不能阻止祝小鱼身上的气味熏得她睡不着觉。嘿,让你洗个澡怎么就这么难?她非跟祝小鱼杠上了,站起来,一把揪住她的后襟,拽着就往外拖——
“你非洗不可!”
顾柔把祝小鱼拽进单间澡棚,逼着她脱了衣裳,监督她洗。
可是衣裳一脱,顾柔就愣了。祝小鱼背后的皮肤上大块大块的疤痕淤青,有的还是陈年老伤,看着都像是藤条抽出来的。
“这是怎么弄的?”顾柔问。
“俺爹说俺吃得多,干得少,是个赔钱货。俺也不争气,肚子老饿,一饿就进厨房偷弟弟的东西吃,就挨打,”祝小鱼透出一丝羞赧和愧疚,“俺要是少吃少用一点,不给他们添麻烦就好了。”
那种眼神,顾柔见过。在父亲刚“去世”的时候,因为父亲生前的落魄和不招人待见,导致她和弟弟阿欢在亲族的排挤和漠视中生活,多呼吸一口气似乎也成为了错。
——祝小鱼竭力减轻自己在那个家的消耗,不敢多吃,不敢多用,怕花了爹娘太多的银子而被嫌弃,却依然动辄受到打骂,最后还是因为三千钱被卖了出来。
顾柔想,她不喜欢洗澡,恐怕也是不愿意回头看到自己受到过的伤害吧。祝小鱼把回忆里好的东西记住了,坏的东西藏起来,永远地惦念着那个把她撵出门的家。
顾柔给她擦背,祝小鱼弓着背回过头来问:“伍长,你说俺能当上这个兵不。”
“能。”
顾柔肯定的回答让祝小鱼很快活:“那俺能当个好兵不?”
“只要你肯踏实干就能,”顾柔停下来,拧了一把毛巾,反问,“那你心中好兵的标准是什么。”
“像你这样的兵,啥都会,特有能耐。”轮到祝小鱼很肯定。
顾柔笑笑,她是一个好兵吗?她并不知晓,她从没有想过永远留在此处,来这里只不过是为了能够离大宗师更近。
祝小鱼又提了个千古难题:“那俺能嫁给孟大哥当媳妇不?”
这个问题就不是很好忽悠了,毕竟孟章不是睁眼瞎。顾柔给祝小鱼擦甲香,一边忙碌,一边好奇抬眼看她:“你倒底为什么看上孟章?”“他对俺好,好得很,这辈子除了俺娘,就数他对俺最好,还有你,伍长。”
顾柔笑笑:“咱们才认识十天不到,就这辈子,你一辈子得多长。”说完,她忽然意识到,正是因为祝小鱼这辈子没什么人对她好,所以她才会这样,每当看见一个不歧视她的人,就紧紧抓住,当作救命稻草。
顾柔蹲在地上给祝小鱼擦小腿,不得不说祝小鱼洗干净以后,身长颈直,还是很美丽健康的少女体魄,她□□,用快乐又无知的眼神低头望着顾柔。
顾柔抬起头来,接着她的眼神:“祝小鱼,既然你觉得我对你好,那我的话你听么?”
马上用力点头:“听。”
“那日后我唤你来洗澡,你须得来,否则我便再也不对你好了。”
“……”祝小鱼一脸上当。顾柔站起来,将毛巾扔还给她:“好了,穿衣裳。”
顾柔把祝小鱼带回女兵兵舍的时候,所有人都从铺上坐起来了,带着一脸震愕的神情。
大家看着浑身散发甲煎汤清香的祝小鱼,很是难以置信。
陈翘儿道:“贞娘,你掐我一把。”她肯定是在做梦,这个清香扑鼻的小妹子绝不会是祝小鱼那臭丫头。
屈贞娘掐了自己个一把:“哎唷!”真真是疼。
向玉瑛瞪着眼看了一会儿,还是老样子,什么也没说,向后一倒,蒙上铺盖继续睡。
祝小鱼打了个哈欠,心道洗澡真是太麻烦了,希望这趟折腾能管上个三五天:“伍长,那俺睡啦,明早喊俺起来吃馍。”
顾柔很得意地看着这一切,忽然生出一种家长式的骄傲。
今晚她给他的留言是——
【大宗师,我们伍队操练今日又挨罚了。不过晚上我表现得很好。】
【哪里好。】
【——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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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后面的日子里,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阿至罗的脾气恶劣程度也与日俱增,伴随而来的是他安排的操练愈来愈狠,他会要求全体新兵背着沙袋围绕校场跑圈,去替兵曹运送军械,替粮草官搬粮;他手里永远拿着一条鞭,稍有懈怠者,立刻被他叫出来当众鞭笞。
又是一个燥热上午,所有新兵被叫到校场集合,身披铁甲,操练队形。
阿至罗坐在远处的马扎上,一边喝凉水,一边紧盯训练。他手下有个兵给他打着伞。
这边,新兵队伍里头,怨愤之气仿佛烈日下蒸发的汗水,不断蒸腾上升。
何远一边抬起脚步,一边压低声音,悄声儿抱怨:“他除了队形操练什么也不教,他把咱们当什么?替他搬东西搞好同僚关系的活牲口吗?”
田秀才在旁边挨着他笑,你五大三粗,可不长得就像大牲口吗?“哎,阿远兄此言差矣,牲口拉完磨犁了地,还能有一口东西吃呢;咱们只能吃鞭子。”
何远被气到:“净特娘.的受窝囊气。我以为进了白鸟营多威风,上月托人捎信回家,爹娘都以为我当上骑兵了!对了,你们看见屯骑营他们新兵操练了吗?他们已经发马发枪了!人手一匹高头大马,连马都有一整套铁甲穿——咱们身上穿的这是什么玩意儿!狗屁不如的。耀子你说是不。”
他喊的是沈光耀。这些天大家都混熟了,顾柔认识了什队里所有的男兵,除了赵勇、田秀才、何远三个人,剩下两个男兵一个叫沈光耀,一个叫贾飞。沈光耀冯翊郡人,个子不高,微胖,身体还算强壮,他性格吃苦耐劳,是队伍里少有的不抱怨的人。
沈光耀专心致志地做着操练动作,汗水从他微胖的脸上打个弧圈落下来,掉在沙土地面,瞬间蒸发没了影。他没回答何远的话。
何远又问贾飞:“飞哥,你不是会算命吗,你快给我算算,那黑风怪啥时候嗝屁,我给老天上两炷香,感谢他开眼。”
贾飞洛阳本地人,据说祖上三代都是在永宁寺前卖自制香烛的,但自从他老爹那一代起改行给人算命,挣的钱多了起来,送儿子练武,然后扔来考军,指望能再转一次行出人头地,给家族改运。
贾飞偷瞧远处的阿至罗一眼,一本正经地诅咒道:“长脸尖腮,哼,定是短命之相!”
男兵们轻声笑起来,好像听他这么说,就真的在脑海中干死了阿至罗很解气一样。
顾柔这些女兵们都听着,没人吱声,实在是太累了,要跟男兵做一样的负重,完成一样的训练,每个姑娘都濒临崩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下。
练了个把时辰,阿至罗把新兵们重新整队集合。
他让兵曹的人运来了两车铠甲。新兵们看见那车上的铠甲在阳光下耀眼的反光,知道是好东西,眼睛都跟着发光。
阿至罗让每个人都领铠甲,女兵每人一套,男兵两套。
陈翘儿很高兴,但是也有不服:“凭什么男的就可以两套,这不是瞧不起咱们吗?咱们操练一点也没落下,凭什么发装备就要被落下。”上次跟她起冲突的男兵突然讽刺道:“花卒穿什么甲,什么都不穿就对了。”“你!”陈翘儿怒极欲发作。
“吵什么吵!”阿至罗往前一站,自带雷霆气场,队伍里没人再敢吱声。
“上次你们发的是轻甲,这次是重甲,”阿至罗负手来回踱步,扯着嗓子吼,“一般的地方杂牌军里头,除了专门的甲士部队,只有将领级别才能穿上此种重甲,普通士卒只能穿布甲,还须自己加工。因为白鸟营斥候地位不同,才能穿——你们不用当上将军就能穿甲,也不用加入牲口似的甲兵部队!犊子们,你们算是祖坟头冒青烟了。”
虽然挨了骂,但是有重甲可以穿,大家心里还是高兴的。
阿至罗继续道:“高兴吗,高兴就穿上它。”
大家麻溜换上盔甲,虽然有些沉重闷热,但是兴奋劲胜过一切。
阿至罗冲男兵们吼:“我发给你们两套甲,你们为什么只穿一套?披也要给老子披上!”
男兵们只好再披上一套铁甲。不知为何,相比方才的兴奋之感,现在队伍里弥漫着一股不安情绪。
果然,阿至罗道:“很好,现在,绕着校场,一百圈。”
男兵们傻眼了,两件铁甲堆在身上,少说八十斤重,比背着沙袋还难熬。
但女兵们也笑不出来,四十斤一样累,而且负沙袋跑更闷热。
大家痛苦地跑了起来,每一步都像是背着大山,眼睛都被汗水迷住了,漫无目的地跟着前面的人向前抬腿,而身后,还在不断响着阿至罗的疯狂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