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正热闹,突然间,营房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赵勇警觉地把食物一口闷,回身呵斥:“快吞下去!”田秀才跟何远也跟着一口吞。几乎是与此同时,兵舍的木门被一脚踢开——
阿至罗带兵闯了进来,手里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厉声大喝:“全体起来,现在查房!”
女兵兵舍这头——
原本熄了灯大家都爬上床歇着了,顾柔拿到两个馍,她吃了一个,另一个吃不下让祝小鱼拿着塞到枕头下边去了,漆黑的营房里很快传来屈贞娘和陈翘儿均匀疲惫的呼吸声。顾柔却睡不着,她想着国师:
【大宗师,你睡了吗?】
国师原本是歇下了,这些日他忙,明早还要早起上朝,和尚书台的人商议备战的事,只是强打精神等着她来了说完悄悄话再睡,他道:【今日在营中表现如何了。】
顾柔老老实实回答:【不好。】她今天没带好伍队,还领着手下的小兵偷了三十个馍。
【又干甚么了你。】他笑,语气里透着宠溺,没有责怪的意思。
顾柔很羞于启齿说今天的事,越发觉得自己在白鸟营的表现对不住大宗师的一番苦心,又不想在他面前说实话丢丑,支支吾吾半天,道:【没洗澡。】
这勉强也算句实话,她偷完白馍回来,马上便熄灯了,没有去洗澡的功夫。
他轻笑一声:【算不上罪无可赦,不过在家不准。】
顾柔轻轻哼了一声:【我要不洗,你就不喜欢我啦?】耍赖地补了句:【那我天天不洗。】
国师觉得这个假设也忒狠毒了,特别对于洁癖的他来说相当残忍。【那你为甚么要这样?】他有些郁闷,难以理解地问。
当然是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不能随便碰她了啊。顾柔很得意,她好像找到了一个他的弱点,这还是她从祝小鱼那得来的灵感,陈翘儿也有洁癖,一看到祝小鱼超过两天没洗澡,就对她退避三舍。
顾柔觉得说不定这是个对付他身体里的野兽的好方法。把自己弄臭,他不就没食欲下不去嘴了嘛!
【可以,只要你敢不洗,本座就敢帮你洗——如果你不怕动静大。】
【……】对哦,她忘了,他身体里住着一只大野兽,她压根儿反抗不过他。
顾柔郁闷了,她想到还有二十多天就又要回到那只大野兽身边,心里头悬悬的。
只是她不晓得,国师睡前还是花了点时间,思考了一下这个极其无聊的问题——小姑娘很重要,爱干净也很重要;但是在脏兮兮的小姑娘和爱干净之间,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会选择脏兮兮的小姑娘。
国师睡了,顾柔还在思考怎么对付野兽的问题,突然,听见轰地一声,兵舍的门被踹开,她一个打挺跃起,那头的向玉瑛也警戒地坐起身,只听一声厉吼——
“全体起来,查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预告】比大宗师更毒舌的人
阿至罗:犊子们,给老子跑起来!XXX,你的姿势像坨烂倭瓜,你老娘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没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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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晃晃的火把一照,阿至罗居然带着两个女卒进了兵舍。
顾柔心想,坏了,还有两个白馍在祝小鱼枕头底下搁着呢!
她立刻看向祝小鱼,祝小鱼一脸要她放心的表情,压低声说:“早吃完了,刚刚俺醒了觉着饿了,就啃了。”“干得好。”
这是顾柔头一回夸祝小鱼。虽然够不着什么褒奖的程度,祝小鱼却一脸喜悦感动。
阿至罗没听见她们的对话,因为这头陈翘儿已经头皮炸了:“屯长,你怎么能不打声招呼随便进女兵兵舍呢,男女有别啊!”
阿至罗极其冷酷地道:“战场上敌方岂能管你是男是女,这点领悟都没有,当个屁的兵,给我搜!”
话虽这么说,他没有亲自搜,他带着两个白鸟营的女兵负责动手。
这两女的手脚麻利,抄家似的不断从兵舍内翻出违禁品——
“这不能带,违反军令。”
“这是我的火折子,”陈翘儿辩解,“你们收走我拿什么点盘香?”
“盘香也违禁了。”
“这里蚊虫那么多……”陈翘儿看到阿至罗的眼神,不敢说下去,嘟嘟哝哝不情愿地交出东西。
这两个女兵风卷残云一般,收走了祝小鱼的鱼干,屈贞娘发给大家伙的腌芜菁,顾柔包袱里姚氏送的金丝玉手串,陈翘儿的小玉滚……大家好似被抢劫一空,只剩下水囊和铺盖卷。
轮到向玉瑛的时候,她们在她行囊里发现了一个水精镯子。
向玉瑛把镯子攥在手里,背在身后,冷冷地盯着这两人,眼神使人不寒而栗。
顾柔暗忖,“玉瑛”两个字的意思便是水精,想来这个镯子定然对她别有深义。
果然听见她道:“这我娘留下的东西。”
那两女兵和向玉瑛僵持不下,阿至罗走来,一把夺下镯子。
向玉瑛脖子梗着,青筋毕露:“还给我!”被顾柔从背后拦腰抱住。
“还给我!”向玉瑛重复了一遍。她的力量大到让顾柔感觉自己一旦松手,她就会冲上去同阿至□□架。
阿至罗冲她晃了晃手里的镯子:“两个选择。一,立即从这里滚出去;二,从这里完业,通过考核。无论哪一种,你都可以拿回它。”
顾柔道:“玉瑛,冷静啊!”
然而下一刻,向玉瑛就冲着阿至罗的黑脸,用尽全身力气暴吼:“狗鞑子!”
……死寂,沉默。
所有的姑娘都呆住了,包括阿至罗带来的两个。
阿至罗是胡人,胡人的蔑称便是鞑子,鞑子就鞑子,她还加个前缀狗。
这一瞬间,就连素来看向玉瑛不顺眼的陈翘儿都开始同情她——整个新兵屯上下,敢这么跟黑风怪阿至罗叫板的,估计也就她一个。
真是能人。
阿至罗也愕然一瞬,他的黑脸里露出了那么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变得加倍的黑,黑得深沉黑得可怕。
“狗鞑子……你们全都不是好东西!”向玉瑛喃喃地念着,血红的眼睛里噙着泪。
……
阿至罗带着两个查房女兵走了,当然还包括向玉瑛的家传镯子。
向玉瑛被罚校场外倒立一个时辰,然后披甲跑五十圈,即刻执行。
——执行官顾柔。
顾柔郁闷……向玉瑛不睡,她也不能睡。
她打着呵欠蹲在一边看在空地上倒立的向玉瑛,她拿大顶的姿势倒是标准一流,纹丝不动,跟辕门口的哨兵有得一拼。然而她眼中却倒流着泪水。
顾柔看她看得出神。她回想方才阿至罗走之前给向玉瑛的那道惩罚——罪名是违反军令藏有私物,其实这条罪很轻;她背过军令册,倘若用以下犯上来治罪,向玉瑛已经够得上八十军棍,然后逐出军营了。
然而阿至罗没有这么做,这倒真不像是黑风怪能为之事。
顾柔清了清嗓子,深夜的校场里,除了石像般纹丝不动的哨兵,也就剩下她们两个人了:“玉瑛,你别难过,我觉着阿至罗不是那么坏的人。”
向玉瑛一动不动,比哨兵更像石像。她的脸庞线条圆润,其实很标致,但神态使她看起来尤为冷酷。
顾柔觉得她不想谈论阿至罗这个人,换了个温柔的话题道:“那天谢谢你帮忙,翘儿的事。你那两拳打在那家伙肚皮上,太解气了。”
向玉瑛仍是毫无反应。
“……”顾柔一人自说自话,夜风越吹越尴尬。
向玉瑛站完倒立,又开始跑圈,等她跑完快结束之时,东方已显露鱼肚白,她放慢脚步,在哈欠连天的顾柔面前经过:
“姓顾的,你不是想感谢我么。”
顾柔一激灵,捂着嘴里的哈欠:“你同我说话啊?”
向玉瑛冲她一抬下巴:“跟我换铺。”
“啊?”
“姓祝的身上味道太冲,妨碍我夜里歇息。换不换,你欠我的,还我人情。”
“……”顾柔想说几时成了我欠你的啦,然而嘴里说出来的却还是:“成。”
……
没多久,顾柔就为这个轻率的允诺付出了代价。
原本作为伍长,她要照看全局,所以谁在通铺的五个人较中间。但再和向玉瑛调换铺位之后,通铺从西往东的睡觉次序变成:陈翘儿、向玉瑛、屈贞娘、顾柔、祝小鱼。
又一天夜里,祝小鱼又一如既往地带着一股味儿,掀开被褥爬上通铺。顾柔刚洗澡回来,肩上搭着汗巾,见状,将她一把拖住:“小鱼,洗澡去。”
祝小鱼冲她天真一笑:“伍长,俺累啦,明天再洗。”
“不成,现在就去洗,你闻闻你,快成咸鱼干了。”
祝小鱼咯咯直笑,还是不肯动弹,大喇喇地赖在床上。另一头传来陈翘儿清澈娇软的嘲讽声:“算了吧,与其教她去洗澡,不如教牛别吃草。”顾柔没搭理她,继续对祝小鱼道:“这也是军容的一部分,要是被抓到,是违反军令的。”祝小鱼顽皮地冲她捏捏眼皮:“你骗俺,军令册上肯定没有这个,要有黑风怪早把俺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