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北宫,容渺在自己的晚宴之上,被乔婕妤喧宾夺主。
皇后适时举杯,引众妃嫔同敬美酒,贺陛下再得佳人,接着就是众人分别向杨进敬酒贺喜,亦有抓紧一切机会向皇后或乔婕妤表忠心的,容渺座前冷冷清清,无人理会。
乔婕妤喝了几杯,推说有恙在身不肯再饮,美目转到容渺脸上,笑道:“你们别一味来灌醉我,今儿正主儿可是陛下跟靖安郡主,人家初来乍到的,你们也不热情点儿,也好叫人知道咱们北国后宫和睦,皇后娘娘引导有方啊!”
话落,就有两个女子举起杯来,容渺冷眼一瞧,正是午后去瞧过她的那两位着白狐裘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下午去瞧她时虽猎奇成分居多,到底是送过贺礼的,容渺抢先道:“两位娘娘客气了,靖安先干为敬。”
“哟,瞧不出来,靖安郡主娇滴滴的人儿,酒量不浅,陛下,” 乔婕妤笑道,美目流转,望向杨进,小手勾着杨进的指头,娇声道,“难得新妹妹会饮酒,薇儿替妹妹求个赏,将陛下私藏的那坛玲珑香赏了新妹妹吧?”
杨进眉头一挑,“倒是你会疼人,借花献佛借到朕头上来了?”
“陛下没那么小气吧?新妹妹这般可人,难道还不值陛下一坛酒么?”乔婕妤嘟着嘴,似乎只要杨进说一句不给,她就要着了恼了。
屋内气氛和乐融融,皇后微笑目视在她面前向北帝撒娇的宠妃,其他妃嫔半是艳羡半是心领神会的眼色频传。
容渺心内冷哼一声,这乔婕妤有意迟来,占她席位,谁人看不出是想给她下马威让她明白这宫里谁说的算?此刻竟诡计明施,想叫她当众出丑!也许旁的南国女子不知这玲珑香,她却是晓得的。玲珑香是北宫有名的内供美酒,香醇甘美,口感极佳,只是极易上头,又名百日醉,三五盏入腹,便飘然不知是梦是真,酒量再好的人,也难免要露出丑态。知其特性之人,浅尝两盏尚可,无伤大雅,可不知其性者,难免就要贪杯……
瞧这满殿中人,有的掩饰的好,有的已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没一人愿意提醒一句,这酒饮不得三杯。最可恨那杨进竟毫无异议,大手一挥,笑道:“便依薇儿,赏!”
一只精致的玉壶呈上,直接被置于容渺案头,容渺压住心内邪火,端起酒壶,盈盈一笑:“靖安初来乍到,今后少不得烦扰娘娘们教导,既陛下赏赐美酒,靖安岂敢独酌?还请陛下、娘娘们同饮一杯,算是靖安借花献佛,用陛下的赏赐回报诸位了!”
乔婕妤目光凌厉地扫来:“这可是陛下赐于靖安郡主一人的,我等怎好夺爱?”
“是呀,郡主莫要客气。”其他妃嫔摇头摆手,不肯接受。一人分一杯,那靖安还怎么出丑?
容渺执壶而立,并不理会众女的推辞,站在阶前仰头看向杨进,眸中似汇有一团温柔的水。
“陛下?”
这一声陛下从她口中唤出,惹得杨进抬眸盯她许久。原来那略嫌低沉沙哑的嗓音,唤起人来也可这般甜腻醉人。
乔婕妤心中警铃大作。
陛下向来怜惜美人。靖安这小贱人,竟敢直接把心思打到陛下身上去!
果然就听见杨进愉悦的声音传来,“好,朕与你同饮。”
北帝已答应与她同饮,旁人还有得推么?一人一杯倒完,刚巧那酒壶便空了。
精心设计下的绊子,就这么轻飘飘地被化于无形。
乔婕妤饮完那酒,就当场犯了头痛症,泪光盈盈地伏在北帝膝头,“陛下,薇儿难受……”
按照往常惯例,陛下该是即刻就命人备轿,亲自送她回去吧?
各种古怪的目光,就同时射到容渺面上。
其中也包括北帝杨进。
他探究地望着她,希望能看出她此刻的情绪。她背脊挺直,眼眸低垂,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得体大方,无一处失礼。
怕是只有濒死的唐兴文、受困的镇北侯,能让她动容。她在乎的人当中,从来不包含他杨进。
心中隐隐生起怒意,杨进拍了拍膝头那张娇艳精致的脸,“难受便好生歇着,明儿去瞧你,嗯?”
瞬间,乔婕妤整个人僵住了。
大殿中寂静无声,妃嫔们不敢抬头朝阶上看。不管座下谁人欢喜谁人忧,容渺却是一点都得意不起来的。
宠妃抛出饵,北帝没有接。那么今晚,必然就是她与北帝的第一夜……
她怎么办?若对方是个完全陌生的人,甚至是那老迈北帝,为了家人平安,她也能咬着牙忍。
可他是杨进!她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心,没看明白他的心,她要如何委曲求全?
第59章 洞房花烛
夜晚的锦兰宫,细碎的雪花落满庭院,内殿烧着炭盆,熏着暖香。没有大红盖头,没有撒满床的枣生桂子,她的洞房花烛夜跟前生少女时想象过的全然不同。那时她以为掀开盖头,映入眼帘的会是她俊逸不凡的表哥梅时雨,她以为她的新婚夜会被缱绻情话和温柔的拥抱填满。
可此时此刻,红霞满室,向她缓缓走来的,是年轻的北帝。
他身后跪满因他进入而行礼的宫人和内侍。他没有穿大红喜服,换了一身竹青色绣金龙的常服,头发用龙纹玉扣束住,眉眼是清明而冷静的,并不见寻常新郎的醉态和喜气。
起身,膝盖还没弯下去,就被他一把托住手臂。
“免礼。”
四目交接,分明有许多话要问,许多事要说,可众目睽睽之下,他慑人的威严在前,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昭德殿穿冕服的他,中宫内着礼衣的他,此刻合婚殿内一袭常服的他,都如此陌生,如此遥远。他已非昨日自己记忆中那个张扬不驯、孤高自得的杨进。他是威严正统、握有生杀之权的北帝。
昨夜他问,若有选择,她选北帝,还是杨进?原来不是没缘由的,他坐上了那个位子,就注定要与从前的所有告别。
她所知的关于杨进的一切,终将被历史抹去,今后活在史书中的,唯有天命所归、运筹帷幄的英明帝王。那个与她争女伎,向她讨报酬、阴谋诡计耍得南国人团团转的谋士杨进,早已灰飞烟灭了。
如今他身上穿一丝不苟的衣裳,如今他绝不外露半分真实情绪。他是喜是怒,都要经过细细考量;他冷眼旁观,淡然任由她与他的后妃们较劲;他从善如流,惯用平衡之术,给了这个脸面,就再给那个一点甜头。
她的手臂被他环住,接着大手托住她的掌心,牵引着她坐到床沿。
两名宫人上前,替他们分别解去礼冠和饰物。
内侍吴松抬眼请示,见北帝微一点头,便高声唱礼道:“落帐!”
四名宫人上前,各取金钩,容渺与北帝,便被隔离了外界的纷纷扰扰,同坐在红云般的绡纱帐里。
帐顶夜明珠柔和的光晕投在两人面上。杨进右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接着他左手伸出纱帐一挥,一众服侍的宫人内侍流水般退了出去。
“容渺……”他声音低沉,在她面颊上落下一吻。手穿过她颈后披散的长发,环住她的窄肩,并带着她靠向自己。
倚在他胸前的容渺顺从而沉默,没忽视他有力的心跳声,她握紧了双手,妄图掩饰自己的僵硬和紧张。
“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轻吻她的头发,柔声问道,“你选北帝,还是杨进?再让你选一次,好生回答。”
容渺闭了闭眼,心底有什么东西在凝固,结冰。昨晚面前是杨进,她可推脱甚至“随口说说”。可眼前这人,是能左右她和家人生死的北帝。难道还真有选择?
“陛下……”
她展唇一笑,红纱帐内她的面上平添了几许他从未见过的妖美风情,长发轻摆,她双手攀上他的颈,缓缓下滑到他前襟,小心地解开他的系扣。
那晚他守在她床前,她紧缩成一团,退无可退甚至向他出手。此刻她主动热情,甘心侍奉。
其实已经有了答案,这就是她的答案。
她不要杨进,她要的是北帝。
饶是杨进与北帝根本是同一人,他仍觉得愤怒、羞耻、心痛。
若非强权相迫,怕是她一生都不会想再与他有何瓜葛。
而他做的一切,显得多么可笑和多余!
生怕她飞扬的神采自信的笑容被相夫教子的平庸所掩盖,生怕她一身伤痕被那些虚伪的男人嫌弃,生怕她参过军住过军营的旧事被拿来指摘,他才刚刚上位,人心不稳,朝局正乱,他执意要她前来和亲。
杨进狭长的凤眼陡然黯淡下去。
他猛地拂开她的手,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她愕然的神色中,伸手将她按向锦被之上。
那繁复的礼衣在他手中不过是一团碍眼的布,裂帛之声过后,容渺肩头一片冰凉。分明殿内温暖如春,处处透着暧昧的香气,红云帐内透出几声喘息。
指尖划过几处碍眼的突起,他的眸色黯了黯。这些伤,多是因他才有的吧?
攀山越岭,她曾受过他想不到的苦楚。
细滑的肌肤莹白如玉,这扭曲狰狞的疤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僵硬地攥紧了双手,想逃的要命,却不敢动。他低低一叹,懊恼自己太过纠结,不管她选了谁,她终将陪在他身侧,将一生献于他不是么?
她远嫁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刚才又被众妃合起伙来设计,他不疼她,她就只是孤零零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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