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一脸迷茫:“皇上,难道丝绦姑娘不应该在宫里?”
我来不及说什么,一头冲进了风雪,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绪阳殿跑去。
齐安在后头叫唤:“皇上起驾!愣什么?快去取斗篷来!还有伞!”
风那么大,雪花像冰刀一样划在脸上。
我拼命地跑,僵冷的四肢渐渐发热。
绪阳殿就靠在熹阳殿边上。熹阳殿已成了废墟,绪阳殿便如风烛残年的老屋子,看起来也摇摇欲坠。
她从绪阳殿外头蜿蜒的小路上缓缓走来,穿着青灰色的袍子,披了我的那件狐皮斗篷。她冲我笑了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一直就在这里,从未离开。
我抱住她,亲吻她的发际。
雪下得那样大,落了我们满身。我始终箍进她不敢松手,指节在寒风里被冻得发疼。
她从宽厚的袖子里伸出一根食指,温柔地抚着我的脸颊,轻轻问:“你都知道了,怎么不通缉我?”
我认真地说:“我想等你回来。”
她的睫毛上落了雪,白花花的。一眨眼,睫毛如冰玉般的小翅膀扑扇,“我回来可能会死。”
“除了我,没人知道,没人会要你死。”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闭上眼拼命摇头:“不想知道,只要你在我身边。”
“不怕我杀你吗?”
“你有很多机会杀我,可我还活得好好的。”
她笑容轻盈地推开了我,脚步渐退,“人一旦有了致命的牵挂,就很容易被击垮。我输了,因为你超出了我的所有预想。”
我快步赶上她,用力将她拽回身边,“不要离开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我只要我们在一起。”
她眸中的云烟凝成了水,漾漾地盈满眼眶,“一念之差,动情一场,我竟然傻傻地回来了,只为看看你是否在想念我。”
我就知道,她唱的不是虚情假意,她对我如同我对她一般深情。伸手揉着她的脸,笑道:“我想你
44、声如磬-8 ...
,已经想疯了。”
她伸臂环住我的腰,一字一句说:“我是前朝末代皇帝最小的女儿司马绦,封号长安公主。想听我的故事吗?”
我只觉得刚刚被暖起来的心房骤冷,僵了一下,才缓缓拍着她的肩说:“先回宫,慢慢说给我听。”
互相搀扶,沿着雪地里来时的脚印一步步往回走。
方才我说了,我只要我们在一起。
她肯告诉我她最大的秘密,她肯接受我这个仇敌,所以不管她是谁,只要爱情是真实的,那所有过往都是虚妄的。
45
45、白如玉-1 ...
我是大褚国最后一位嫡出的公主,父皇赐我封号为长安。
那些年,边境战火不断,父皇期望我的诞生能够给天下带来长治久安的太平盛世。
我有七位哥哥,与我同母所出的三哥哥被立为太子。他是司马鋆,长我十岁。
我不知“鋆”字为何意,问母后,母后告诉我鋆就是金子的意思。
后来我一直唤他金子哥哥。
他笑起来真的像金子一样亮闪闪的,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我还有一个最亲近的姐姐,长兴。
美丽大方的长兴公主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夏族蛮夷对褚国大肆侵略时,父皇要送她去和亲。姐姐没有半点不情愿,那时候莺飞草长,天空是淡蓝色的。
她站在秋千上对我说:“若以我一人之力可挽救千万百姓,佛祖会保佑我下一世到天上去做仙女。”
我拉着她的裙子说:“我也想做仙女。”
姐姐的秋千晃了几下,她跳下来抱着我:“你不要做仙女,做个普通人就好,不要再投生到帝王家。”
最后姐姐没有去和亲,金子哥哥说,国家的磨难不能落在一个弱女子肩上。况且这名女子是他的亲妹妹。他和哥哥们去打仗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回。
姐姐同母后去城楼送他。
我没去,我坐在太液池边哭,那时的天空是红的,好像燃起来的火。
芳姑姑安慰我说:“他毕竟是太子,将来的皇帝,上战场也不会有事的,所有将士都会保护他。公主不要哭了,奴婢带你去放风筝。”
芳姑姑是照看我的宫女,她到了出宫的年纪,今年秋天就要离宫。我舍不得她,她说她出宫以后,会生个女儿再送进来陪我。我信了,反而盼着她快点走。
那风筝是我画的,有绚丽的颜色,飞在天上特别显眼。
我叫姑姑把风筝的线剪断了,让它自己去飞。
我喜欢画画,画在风筝上、画在碗碟上、画在衣服上。
父皇找了位师傅来教我画瓷,师傅说画瓷是最难的,在圆弧形的瓷器上画画,需要拿捏恰到好处的分寸。要依着不同的弧度找出最合适的图案。对,是最合适的,不是最美的。
美丽的都太短暂,合适的才能长久。
我第一次完整画下来的瓷碗打碎了,因为有个无耻的坏小子捡了我的风筝来故意惹恼我,于是我生气地举起碗砸了他。
那个坏小子叫王嗣,是某位将军的儿子。
他不知从哪里捡了我放走的风筝,趾高气昂地到我面前来告诉我:“你这风筝飞不高,因为架子没扎好。”
“谁说这是我的风筝了?”
“大家都说这是长安公主画的风筝,你不是长安公主么?”
我不愿意和他说话,拧着一股劲儿道:“不是!”
王嗣认真地打量我,恍然道:“哦,我看
45、白如玉-1 ...
也不像,听人说长安公主长得跟小仙女儿似的。你这么丑,肯定不是长安公主!”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用力瞪他。
他捂着脸大叫:“哎呀,这么凶,更丑了!真像母夜叉!”
我顺手抓起摆在桌上的碗朝他扔去。
那只碗便那么轻易地碎掉了。我愣了好一会才跑过去看,满地的碎片,仿佛预示着我们的国家即将支离破碎。我哭着将碎片都拾起来,一点点地拼凑。
“喂,你别哭呀……大不了我赔你呗!”
“你赔不起!”
“……”
芳姑姑跑来抱我,还叫小太监把王嗣赶走。我哭得很厉害,视野一片模糊,转头看见王嗣抓耳挠腮的样子,像只受了惊吓的顽猴。
那年夏末,父皇四十大寿。
外面四处都在打仗,每天都有带血的战报送回宫来。
寿宴办得很简略,连喜庆的乐声听起来都有些悲伤。
那一天,金子哥哥回来了,他戴着头盔,腰间佩剑,卷了一身战火的硝烟味。眉目间是我从未见过的深刻悲伤。他身后的随从抬着用白布裹好的尸首,即使裹得那么严实也难掩腐臭味。
母后将我的眼睛捂住,紧紧抱在怀里。
我只能看见指缝中的几线光亮,懵懵地问:“母后,那是谁?”
“是大皇子。”
“大哥哥……死了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蚊子一般细,被铺天盖地的痛哭声掩盖了。
大皇子的生母贤妃娘娘跪在地上垂泪的样子,我永远也忘不掉。
她眼睛睁得很大,只流泪,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好像整个人已经空掉了,徒留一副躯壳在那里。这画面一直烙在我心底,是我对于死亡的最初印象。
我抬头看看母后,又看看金子哥哥。我问母后:“金子哥哥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母后只回答我说:“你哥哥是太子。”
我害怕极了,躲在母后怀里嘤嘤地哭起来。我害怕有一天金子哥哥也会被人抬回来,害怕母后像贤妃娘娘一样想哭都哭不出声。我所依赖、我所喜欢的人,会因为这场战事一个个离我而去。
于是,才八岁的我,郑重其事对父皇说:“我要去和亲。”
刚刚过完四十寿诞的父皇变得憔悴、苍老,他对我笑,“长安,你真是傻孩子。”
“我去和亲,哥哥们就不用打仗了是吗?”
父皇慈爱地摸着我的头:“你太小了,长安,等你长大了,战就打完了。父皇会给你挑一个好驸马。”
“我要一个了不起的驸马。”
“哦?如何了不起?”
“像金子哥哥一样。”
“好,父皇一定把最好的驸马留给你。”
但是我又想起来,长兴姐姐比我年长,她还没挑驸马,我怎么可以抢先呢?于是拽着父皇的胳膊蹭了蹭,“最好的驸马给长兴姐
45、白如玉-1 ...
姐好了。”
父皇失神地看着桌上的奏折发愣,当时我以为他在想谁是最好的驸马呢。
后来我才知道,战事已经蔓延,父皇根本没有时间来为我们操办婚事。
我和长兴在御花园等了许久,终于见到换了常服的太子,干净磊落。他过几日又要走了,我真不喜欢他穿着战甲的样子,很冷、很慑人。
待他走近,我才看见他身后跟着那个上蹿下跳的坏小子。忍不住拧了眉头,抱怨:“金子哥哥怎么把他带来了?”
“他父亲已经阵亡了,他世袭将军之职,可是年岁尚小,父皇就暂且将他收养在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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