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直了身子,又惊又怕,“那父皇怎么办?”
芳姑姑无奈道:“……方才大臣们都去劝过了,皇上誓死守城。”
长兴摸了摸我的头,“长安,快多吃点东西,我们赶路会辛苦,一定要吃饱了才行。”
我咬着唇,任性地推开长兴的手:“我不走,我要和父皇母后在一起。”
长兴坐下来哄我:“你
47、白如玉-3 ...
忘了母后怎么说的?她叫我们去江西,记得吗?母后叫我们隐姓埋名,好好地活下去。”
“我不去!”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跳下床把桌上的菜都摔了,哭嚷道,“父皇一个人在这里多可怜,母后不会希望我们丢下父皇的!我哪里都不去,就算死,也可以到天上去和母后、和哥哥在一起!”
长兴揪住我的胳膊,坚决地告诉我:“长安,要活着!母后只希望我们活着!只要我还在,你就不能提‘死’这个字!”
“姐姐,父皇怎么办?还有五哥六哥七哥,怎么办?”我不想哭,可是忍不住,母后撒手而去,留下我们继续在水深火热的尘世中煎熬。
或许我与父皇的心思是一样的,宁愿在宫里坐等死亡降临。
这样早些认定自己的结局,不用挣扎、不用呼救,痛苦是不是会少一些。
长兴抬手抹了抹眼角,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册子给王嗣,镇定道:“王嗣,你背长安先去祠堂,现在那里没人。密道就在供牌位的石桌下面,密道的地图交给你,这是我从御书房偷出来的,千万不能让外人拾得。我和芳姑姑还要去找侍卫,你们先走。”
我急忙拉住她:“姐姐,你们去找侍卫做什么?”
“母后早有打算,安排了一队禁卫军在琉璃厂等候时机,只要我们逃出去就能得到禁卫军的保护。现在我去找接头的侍卫,他是母后娘家的族人,会帮我们逃出去。”
“那你们要快点来。”
“长安,不要任性,记住母后说的话。”
“嗯。”我泪水涟涟挥别长兴,然后蹲下去捡地上被打翻的食物,拼命地往嘴里塞。
“公主,你干什么呀?”
我从来没有这样吃过东西,不顾一切地狼吞虎咽,只为了让自己不那么虚弱,不拖累旁人。拽着袖子擦了擦眼泪,一边吃一边说:“王嗣,你也吃,不吃饱怎么有力气逃跑!”
“好。”他也蹲下来,抓起一只烧鸡大口啃咬,气势十足道,“我是皇上封的驸马,要保护你一生一世!长安,你相信我吗?”
我憋住眼泪不停抽着气,用力地点头。
我相信王嗣,我相信父皇给我挑的驸马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祠堂里点了许多长明灯,一开门,夜风涌进去几乎将灯火吹熄。
我回首望窗纱外头,黑夜的边际火光冲天,隐隐传来战场厮杀的声音。
王嗣拉着我躲在供桌底下,我突然又跑出去从供桌上将母后的牌位拿下来揣在怀里。
厚实的明黄桌布垂下,将微弱的灯光挡在了外面。
我们俩窝在漆黑的石桌下面静静等待。
大概等到二更了,更声未响,不过锣声敲了起来。阵阵急促的锣声夹杂着慌乱的呼喊此起彼伏。这是信号,表明敌军已经破城而入了。
我
47、白如玉-3 ...
一着急,从桌底爬了出去,“姐姐怎么还没来?我去找她!”
王嗣将我拽回桌底,敲了敲地上的石板,“这块是空的,密道就在这里,快下去!”
“姐姐不来我不走!”
王嗣捏得我手腕发疼,他极严肃地对我说:“长安,不要任性。”
我默默地掀开石板,瞧见底下有很长的石阶,犹豫了会,抬头央求道:“再等一会好吗?蛮夷没这么快打进宫,我要等姐姐一起走。”
王嗣点头了,手搭在我肩上,静静无言。
48
48、白如玉-4 ...
大概这几日太累,我枕在王嗣腿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做了一场荒芜的梦,梦里的尽头,我和长兴被疾风吹散,从此天各一方。
后来是被剧烈的吵闹声惊醒的,我于昏暗中缓过神来,愕然发现桌子底下只剩我自己,王嗣不知去向。
看外面有些光亮,已经天亮了。
侧耳听见毛骨悚然的哭喊声连成片。
悄悄掀开桌布往外看,祠堂里很安全,没有外人闯入。只是门窗外面忽而闪过黑影子,我又吓得躲了回去。
“快跑!皇上疯了,快跑啊!”
“啊……救命……”
“奴婢不知道公主在哪里!皇上饶命、饶了奴婢吧!”
我心惊胆战听着依稀飘进来的碎言碎语,浑身发冷。
门被踹开了,又迅速地关上,王嗣扛了一只大包袱蹿到桌子底下拉着我说:“快走,来不及了!”
“姐姐呢?姑姑呢?”
“她们就快到了,我们先走。”
“你骗我,这是芳姑姑的包袱,她人呢?”
王嗣捏得我手发疼,亮亮的眼睛里有湿润的痕迹,“她在想办法救长兴公主。”
“姐姐怎么了?”
“蛮夷已经打到宫门外了,皇上派禁卫军拿住了皇室所有男女老少,统统赐白绫以死殉国。”
“父皇?”我不敢相信,连连摇头,“不会的,母后说过,要我们好好活下去。”
王嗣低着头说:“皇上已经失去理智了,正拿着剑到处砍人。长兴公主为了回去偷皇后的令牌被捉了,芳姑姑正在调动皇后留下的亲信护卫想办法救她。姑姑已经给你安排了替身,现在千万不能出去,若是被发现了,她们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长安,你不能辜负所有人。”
我沉默许久,紧攥着王嗣的手都没了知觉,小声问:“她们会死吗?”
他坚决地告诉我:“不,长兴公主说,一定要活着。”
到现在这地步,除了相信,已别无选择。
从那时候、从十一岁起,我知道我将穷极一生,用尽所有力气只为支撑一个信念,活着。
那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等到了长兴,她和芳姑姑逃入祠堂,只差那么几步。
可惜后有紧追的禁军和父皇,为了不暴露我们的行踪,姐姐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冉冉的旭日笑了两声,她轻轻说:“父皇,可还记得母后的遗愿?”
“长兴,朕是失败的国君、也是失败的父亲。江山沦亡,全天下的汉人遭受这一场浩劫,身为皇室,又岂能逃脱?与其被蛮夷羞辱,苟且偷生,倒不如以身殉国、死得其所。”
桌布挡住了一切,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几乎能听见姐姐的呼吸,她仅离我一丈远,听着她的呼吸被白绫一点点地绞灭。
王嗣紧紧箍着我,一手捂住我的嘴。
“公主……皇上,求皇
48、白如玉-4 ...
上饶命!”芳姑姑哭天抢地也无用,她被禁军挡在一旁。
父皇的声音嘶哑到了极点,他哽咽道:“长兴,莫要怪为父狠心,只怨你生在帝王家!”
濒死的挣扎,我在王嗣胳膊上抓下了三条血痕。
那种锥心之痛,经那一次之后便麻木了。此后无论发生什么,遭受什么,我都不会再痛成那样生不如死。
那么漂亮的阳光从天窗洒下来,长兴穿着惨白的素服躺在祠堂中央,颈上绕着白绫。
她躺在那里肯定很冷,可是我却没有办法跑出去温暖她。
我只能偷偷将桌布掀开一条缝,看着我父亲在杀了我姐姐之后蹒跚而去的背影。
芳姑姑跪在长兴身边磕了三个头,待外面空无一人,飞快地朝我跑过来,“快走!王嗣带公主快走!”
王嗣掀开砖板,先钻了进去,回头来拉我的手。
芳姑姑也钻进了桌底,将包袱先扔了下去。
我看着她红肿而憔悴的眼睛,低声说:“姑姑,不要难过。姐姐去天上当仙女了,她会比我们都好的。”
芳姑姑惊愕地看着我:“公主……”
“我们走吧,一定要逃出去。”我兀自低喃着,迈开发软的双腿走下深不见底的石阶。
我们走过暗无天日的密道,出口在护城河的一座桥洞下。
等了几日,看着河水一点点变红,腥臭,干涸。
看着一车一车的尸首被拖出城,扔在远郊的荒野里。
等到夏军进城的进城,剩下的扎了营,我们趁着夜色过了护城河,往琉璃厂逃去,在那里找到了姐姐安排好的禁卫军。他们原是我母后家族的旧部下,化装成贩卖瓷器的商队潜伏在御窑厂附近。
以商队作掩护,出了京城一路向南,路途中尸殍遍野,瘟疫肆虐。
我们尽量绕偏僻的小路,因攀山越岭弃了马车,徒步而行。
常常碰到夏军,便在山林里躲上好多天,有时候碰上大部队,一躲便是半个月。
冬天的雨雪冰寒彻骨,我的手脚都冻坏了。王嗣会用草药给我搓手搓脚,然后背着我继续往前走。
碰到城镇,他们会冒险进去弄点吃的,可是大多数被蛮夷杀掠过的地方,活人都只能吃死人,哪里还有食物。冬天,连野果子也吃不着,林子里的动物也都躲了起来。运气好的时候,能吃上一锅鱼汤,或者烤田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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