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小大人的话,若兰破涕为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等你去京城见了世面,就该嫌弃姐姐孤陋寡闻了。”
马车粼粼,行走在官道之上,不多时,便驶出很远,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若兰还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隐隐啜泣,若宁在一旁柔声劝慰着。
林昱立在林正清身旁,用仅能他们二人听到的声音道:“儿子已经安排了水云寨的成勇暗中跟随护送,在京城和皇宫大内儿子也安插了人手,可保智允无虞,父亲且放宽心。”
林正清捻须嗯了一声,对众人道:“回府吧。”
智允离开扬州没几日,京城那边就快马加鞭送了平安信过来,林正清心中的一颗大石也算平稳落下。
这日,阳光明媚,林昱在鸟市寻了一只羽色艳丽的鹦鹉,买了回去哄娘子开心。刚走出鸟市没多远,就看见一个玄衣身影立在水渠旁一棵粗皮老柳树下,目光灼灼,巴巴地向他这边张望着,那疲惫幽深的双眸中似乎还带着隐约的愧疚。
林昱装作未见,大步从他跟前走过。那人在他身后一礼,沉声道:“林兄,请留步。”
林昱转身,快步上前扶起他,故作惊讶道:“草民眼拙,未留意到慕王千岁,草民罪该万死,还请王爷责罚。”
“林兄如此说,可是心里还怪着我。”廷泽说着又向他一礼,诚恳道:“以前是廷泽不懂事,林兄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王爷纡尊降贵,对我行了这么大个礼,真是折煞草民了。”
廷泽觉得自己似掉进了冰窟,在春日的暖阳下涔涔冒着冷汗。
他正欲再次开口,只听林昱朗声笑了起来,那笑容在日光的淡影里显得格外俊逸儒雅。“玩笑而已,慕容兄切莫当真,切莫当真。”
廷泽稍稍解颐,展颜道:“林兄的这个玩笑当真开不得。”
“慕容兄今次复来扬州,不知所为何事?”
林昱举起手中的鸟笼,吹几声口哨逗着,那鹦鹉颇有灵性,伸出弯喙啄啄胸前蓝羽,小脑袋一磕一磕,竟叫唤出相同的调子来,似是在与他相和。
廷泽在一旁道:“京城到处都是官,不若江南遍是才子佳人,而且我去岁听若兰那小丫头说过,今年扬州会举办花神大典,廷泽心痒,故此慕名前来。”
“哦?”林昱逗弄着笼中鹦鹉,垂眸道:“我怎么听说皇上欲派人暗访运河修筑一事,王爷极力毛遂自荐,又找了云贵妃说和,才得了这个出宫的机会的。近日拙荆托父亲为若兰物色适龄未婚男子,慕容兄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怕来得迟了悔青肠子,才火急火燎赶来的吧。”
面前的这个人是长了怎样的一颗玲珑通透的心,能一眼将人看到骨子里去。廷泽只觉无所遁形,也顾不上挽回什么薄面,便诚实道:“什么都瞒不过林兄。”
“我有一事想问慕容兄。”林昱停下脚步,向他问道:“皇上召智允进宫,明为降恩,实则留质于宫。智允现下,在宫中还住的习惯吗?”
廷泽回道:“我来之前,曾去资善堂见过智允,也嘱咐了十二弟照顾他,目前一切安好。”
“多谢慕容兄。”林昱颔首道谢,“林府的东厢房一直为慕容兄留着,昱与父亲今晚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廷泽微微一笑:“多谢林兄。”
二人没有招叫车夫,一路说笑,并肩往林府走去。
春序正当时,草木拔节,百花竟放。
二月十五日的花朝节将至,人们会在那一日结伴赏红扑蝶、吃花糕、装狮花、拜祭花神,最有名的,当然还要数扬州城三年一度的花神大典。
时人尚舞,每逢花神大典,百姓纷纷游春踏青,挑菜祭神,幽人雅士郊游雅宴,莳花斗草,趣味无穷。到傍晚时分,花神庙前会搭起两座木棚高台,凡妙龄女子都可上台作舞比试,底下观看的众人会投花选出花神娘子。
由花神大典选出来的花神娘子不仅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奖赏,还可以借此芳名远播抬高身价,以便日后嫁到高门大户,因此很多名媛贵女亦欣然前往。
花朝节前就有一封请帖送至林府,不是给林正清父子,而是给若宁的。只因若宁是上一届的花神娘子,按照习俗,应与这届得花最多的女子在最后比试一场,得胜者才是真正的花神娘子。
若宁知晓此事后,以嫁做人妇不宜抛头露面为由,拒绝了这次邀请,但事情往往不尽如人意,在花朝节的前三日,林正清在大厅对若宁道:“今年的花神大典与往年不同,被商行大肆包办不说,就连巡检使吴致远都为此逗留扬州,还要与几个商行的行老一同观看评判,昨日为父巡查商行之时,听他们提到你曾中过花神娘子一事,还托我……”
若宁闻言知雅意,福身道:“风俗如此,父亲无需为难,若宁这就去缝制舞衣。”
林昱向若宁问起此事经过,若宁低头轻笑闭口不答,若兰将手撑在院里的石桌上,歪着脑袋回想,思绪飘至三年前……
花朝节本是全家外出踏春游赏的日子,可是阿爹感染风寒数日,请了村里的大夫开方,吃下几日汤药也未见好,夜里咳嗽愈加厉害。邻里都说要去扬州城中请回春堂的大夫出诊才管用,但回春堂大夫的诊费实在太高,正一筹莫展之际,若宁想到前阵子缝制的绣片,就全部理出用一块青布包了,带上若兰一道去扬州贩卖,希望能多得些银钱,让回春堂的大夫拾上一两帖草药带回。
那日出游的人很多,但都顾着赏红玩乐,无心买卖,姐妹二人心中焦急,又不想将绣片贱卖。到傍晚时分,人群往花神庙涌去,若兰若宁携着剩下的绣片在花台旁边摆了个小摊,来往的妇人小姐甚多,若兰吆喝阵阵,喊得嗓子都要冒烟,才把剩下的绣片卖完。
“十三,十四……”若宁数着手心里的银钱,皱眉道:“还差好些,这该如何是好!”
若兰安慰道:“阿姐莫急,总会有办法的。”
两旁锣鼓敲响,笙乐吹奏半天,花台上跳舞的女子换了一拨又一拨,最后只剩下得花最多的宋红柳留在上面,得意洋洋地接受众人的赞赏。
“我要与你比试。”宋红柳侧首,见一个身姿丰盈的番邦女子走了上来,那女子通身红纱罗衣,身上缀满银饰铃铛,长发被辫成数条小辫,辫上缠着密密的彩带和红珠,长长一串闪耀着珠光的金饰从发顶垂至眉心,眼角斜斜上挑,一双深邃的妖艳大眼撷人心魄。
女子缓缓摘下脸上的红纱,娇媚的容颜露于人前,那红唇娇艳欲滴,红如丹果,只消微微一抿,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勾了去。
宋红柳不屑地上下打量了那红衣女子一眼,讥诮一笑:“番邦来的?长得倒是狐媚,不知道有没有真本事,该不会是要跳个半脱肩的媚俗艳舞,哗众取宠吧,哈哈哈……”
那红衣女子不理会她,伸展双臂就跳了起来,她舞姿妖冶,一挪一转都带着番邦异域特有的热辣奔放,她手势千变万化,令观者眼花缭乱。不堪一束的细腰婀娜扭动,时而脚下使力,步子踏着节拍,身动铃响,别有风情,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宋红柳也不甘示弱,捻起玉兰花指,挥起衣袖也跳了起来,但是她的舞轻柔缓慢,虽然曼妙优美,舞技却逊色很多,而且方才已经跳过一次,因此并没有多少人买账。
只见那红衣女子轻身一跃,衣裙飘扬在半空,着地时屈起一条腿,飞快地旋转着,似一朵绮丽的红云。
“好!跳得好!”
“我要投她!”
鼓掌叫好声四起,台下众人向红衣女子那边涌去,大朵大朵的鲜花投进箩筐内,不一会儿便堆得老高,不用细数就比旁边那位多得多,气得宋红柳直跺脚,在一片嘘声中掩面下了台去。
一曲罢,花神庙的庙祝敲了一声锣,宣布道:“台下还有没有姑娘要上台比试的,若是没有,那今年的花神娘子头衔和着五十两赏金便全归这位番邦姑娘了。”
红衣女子的唇角咧向一边,用熟练的中原话道:“听闻宋人擅舞,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你们这里最好的舞者,都与刚才那人一样不济吗?”
那女子的话中讽意甚浓,众人听言发出了一片焦灼的叹息,也有女子摩拳擦掌,想上台比试的,但想到那女子的舞艺,便踟蹰不前了。
“五十两啊,阿姐,五十两可以给阿爹瞧病,把借债还掉,还能余下好多。”若兰掰着指头数着,然后扯着若宁的衣袖,指着花台吵嚷道,“那个人如此嚣张,阿姐你比她跳得好,你快上去与她比试,把她撵下去。”
若宁竖起一指抵在唇间,嘘声道:“阿兰,不要喧声,随阿姐回家去,晚了就没有船了。”
若兰的吵嚷声传到庙祝和红衣女子耳中,庙祝摊手道:“这位姑娘若是想比试,请上台一较,若能赢了这位姑娘,老朽亲自将五十两赏金奉上。”
若宁向那庙祝行了一礼,推辞道:“小女需回家照顾父亲,这就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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