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闻言心中一跳,忽的想起前世老家也有这样的土法。怎么个缘由她不清楚,只是有听上了年岁的老人提过,说是但凡小儿“抽筋”,吃了老鼠肉,立时就能好的。
不由暗自庆幸,就听一直未曾说话的祖父压低了声音道:“找不到就罢了,这年月,也不敢给椒椒吃这东西。”
花椒在心里忙不迭地点头,忍不住念佛。
阿弥陀佛,就是太平年月,她也不敢吃这玩意儿,更何况灾荒年间,谁知道到底是治病还是治命的。
可真正逃荒,别说老鼠了,什么不吃……
花椒黯然。
思绪飘零,也就没有听到祖父母事无巨细地和父母亲说着她吃喝用药的事儿。直到一只蒲扇大的粗厚大手轻轻捏了捏她细弱的小手,花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差点睁开眼睛。稳了稳心神,才听到脚步声由近及远,意识到父亲母亲正在送祖父祖母出门。
似乎是祖父特地过来看望她的,花椒心里软软的,却也更加不是滋味了起来。
她也算是看着穿越重生小说长大的,那时候偶尔吃饱了撑着了的时候,也会想象自己若是能回到小时候就好了,那么一切兴许就都不一样了。
当然,或许更好,也许更糟,谁又能知道。
结果没有一点预兆地突然落地,在老秦家这个十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三代同堂大家庭拐到人生的。整整一个月,她都浑浑噩噩的不曾缓过劲儿来。只觉着眼前一片黑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糟的事儿了。
直到不得不适应着生活,才鼓起勇气慢慢开始接受现实。
不过哪怕改名换姓改头换脸,她始终告诉自己还是自己,还是那个曾有幸生长在现代社会的自己。只不过因着无法言喻甚至无法挽回的意外,离开了原本的生活轨迹父母亲友……权当被一户良善人家收养了。
在这两年间,虽然始终想念远方的家人,想念现代社会的便利生活,但想的最多的,还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以前还曾妄想过要是能永远长不大就好了,可现在才明白,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是不会再有的。
就如她的童心,在她尚不自知的时候或许早已失去。现在的她,即便装的再像,还是不可能变成真正的孩子。根本无法用孩子的思维、视角去看待感知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小小的身体带给她的不是无忧无虑的童年,而是无时不在的格格不入、衣不称身。
已经习惯了为生计打拼的她,没有工作,没有薪水,心底总会不时出现空洞洞的感觉。一直以来她唯一能够期盼的就是能够快快长大,起码能够不吃闲饭。
又经此一事儿,生恩已是无以为报,养恩却是恩重必报的。
思绪万千,父母何时回转的也不知道,模模糊糊的,花椒听到父母正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空气陡然紧张了起来,父母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被不断放大。
花椒倾耳去听,原是父亲在告诉母亲明儿一早要去长江汲水的事儿。
慢了不只一拍,花椒才反应过来,顿时心如擂鼓,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
☆、第七章 重重
其实花椒并不知道的是,在她生病那晚,秦老爹秦老娘思虑再三,召集儿子儿媳长孙长孙女上房议事儿,为的就是汲水。只刚起了个头,她就惊了风,阖家都动了起来,这才没了后话。
罗氏这些天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花椒,早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还是这会子听得丈夫再次提及,心里咯噔一下,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桩迫在眉睫的棘手事儿。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不由愁容满面。
咬了咬唇,还是没能忍住,望向丈夫:“我曾听人提过,说是从咱们这到长江边,那得绕过半个长塘湖,来回少说也得两三百里地儿……公公和二伯他们,不能不去吗?”
秦连豹坐在床沿上,细长的大手轻轻拍着似乎又睡得不大安稳的花椒,哪里不知道妻子的担忧。等到小女儿又睡得安稳些了,才细细说与她听:“后山上的那三五口泉眼出水一天比一天少,今儿更是只有前儿的一半,怕是再撑不了几天了。莲溪已经干了,长塘湖看着水面极大,实际上浅的很。我小时候去过,差不多只有半丈深,听说也已撑不住了。想来长江总是干不了的……虽说道儿确实远了些,可除了这个,眼下也实在是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罗氏不大知道,秦连豹心里头却是清清楚楚的,村里头的族老们其实早就在商议去远处汲水的事儿了。
只因路途未知,又思忖着好歹还有一线生机,仗着莲花山的山泉还能熬上一熬,不似旁的村子早已绝了活路,便无人肯去。自家又因着椒椒的病,求医问药的,谁都顾不上这茬儿,这才搁置了下来。可眼下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只得旧话重提,重新筹划起了汲水的事儿。
一开始还指望着七八里开外的莲花荡,后来又打算去三十多里外的长塘湖。到了现在,却是只能把命搭在长江上了。
只到了这一步,别说村里公议去汲水了。就算没人肯去,为着活命,为着孩子,自家无论如何也是要想法子的。
毕竟他们已是等不起了,谁知道到头来,等来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
听说就在两天前,东边漏斗湾已是凑了十来人,赶了牛车铤而走险往长江汲水去了。走了二十来里地到了长塘湖,就想着人行鱼道从干涸的湖底穿过去,也就快到长江了,却是能少走好几十里地的。哪知没走多远,蔫耷耷的黄牛不知怎的,发了疯似的一个劲儿地往湖心跑,七八个青壮汉子都勒不住,青紫绿黯摔伤了好几个。好容易把牛拖了出来,没几步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却是一步都不敢往前走了。何况黄牛已死,如何汲水。一气儿拖着黄牛跑了回来,个个跑到血崩心。这才知道那牛不是旁的,原是吃了一肚子的湿泥,活叫撑死的……
想到这消息传过来,村里头好些人都弱了声气儿,秦连豹也不由踌躇了起来。
罗氏同秦连豹两口子坐在床沿上窃窃低语,花椒侧着耳朵听了个分明。
也是头一遭知道,原来莲溪县距离长江竟这样近,甚至很有可能就在长江边上。
这可算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了。
心下稍定。
但愿,这长江就是她知道的那个长江。
毕竟孕育了中华文明的这两条母亲河,黄河枯竭、断流、改道的,都并不少闻。长江枯竭,历史上两千多年也只出现过两次,还都是天生异象,并不是干旱的缘故。
只汲水……
前世也曾听过见过,西南边陲就有地方旱季干旱,等到雨季照样干旱。老百姓们只能肩背车载,不远数里去汲水。还有隔壁国家,因为干旱,专门多讨两个老婆为的就是汲水。
对于花椒来说,这一切都太过遥远了。
不过花椒知道,不管发生什么,她只有面对一条路。
可旁的不说,就说这往返两三百里地儿的路程。
搁在现代社会,这根本不算个事儿。可搁在眼下,能依仗的基本只有两条腿,就算寻常人每个时辰徒步二十里,叔伯们因着自幼跟着祖父练过几招几式,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上一截。不吃不喝不睡觉,一天一夜怕也到不了家。
更何况,还是在身体欠佳、精神不振、天气酷热、饮食不周、路途不熟、前路不知等等的恶劣条件下。还要汲水……只想想,花椒都头皮发麻。
心底焦灼,花椒半晌都不曾觉察到,轻拍着自己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罗氏坐在秦连豹对过,早已发觉了丈夫神色间的犹豫。夫妻十载,略一思量,已是明白了丈夫的踌躇。嘴唇翕翕,到底没有做声。
秦连豹看着,神色间陡然就有了几分愧疚,叹了一口气,低声与罗氏商议:“爹娘的意思是让我和大哥留下来看守门户……”
当时秦连豹没想到老爷子会让他留下来,可再一细想,也不无意外。听得父亲这样说,二哥同老四、老五都一口答应再无二话。只大哥却提出他也跟着去汲水,让自己和五弟留在家里。毕竟五弟年纪还小,而椒椒大病未愈,罗氏也送了半条命,却是再经不起什么了。自己在家,她们娘俩也能安心些,起码不用牵肠挂肚。
五弟当时就跳了起来,说什么都要去。而他思来想去,也有自己的打算:“椒椒病了这些天,劳动一家子俱是忙前忙后的……现下椒椒已然好了,我留在家里……倒不如跟着爹爹去汲水。多个人,也多份胆……”
到底说出了口,秦连豹望着罗氏。
罗氏低垂着头,接过手轻轻拍着花椒,并不看他,也没有言语。
她当然不愿意。
话是这个理儿不错,她也不是不知道人情世故的人。
可旱成这样,家里头虽还太平,日子也勉强过得。可外头……听说现如今一斗米麦已是卖到了三贯钱,就是杂粮一斗也得两贯多,清水更是价比白银,世道已经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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