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指酉风起兮,习习吹乱花雨。天净飞云雁过兮,噪噪禽戏秋浦。”
虞子蓠听罢前后看看,这里哪有什么秋浦,禽就更不见影子了。她见弹琴的人好生奇怪,只怕就是爹爹常说的世外高人,生怕自己冲撞,准备悄悄回去寻哥哥。
才转身欲走时,那人忽开口道:“是何人到访!”虞子蓠吃了一惊,乖乖回过身去。“我非故意,还请上人见谅。”说着深深道了个万福。那人按住琴弦:“你是谁家孩子?”“家父乃是现任杭州知府。”虞子蓠边答边猜这人是做什么的。那人听了,站起身走下石阶。“你可是叫虞子蓠?”那人说着已走到跟前。虞子蓠一惊,抬头来看,正瞧见这人的正脸。浓眉深目高颧骨,瘦得骨头在衫里凸起。听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虞子蓠心里奇怪,只记得点了点头。“我是你父亲朋友。”“敢问叔叔名字。”虞子蓠不信,她从未听过父亲说他在城外草庐有朋友。“松鸣鹤。他难道不曾对你们说起?”虞子蓠摇了摇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松鸣鹤笑起来:“也是了,我们有多年不见,他并不知我到这来了。你哥哥没跟你一起过来?”“来了,正在林里赏花。”“你们约好在哪会合?”“不曾约好。”“这桂花林甚大,只怕你再进去更加难找,不如就先在这等他,我让离疏去告诉他。”松鸣鹤说着转身走上石阶,虞子蓠并不跟上去。他将书童招呼出来:“你到林里去找一位骑马的公子,就说他妹妹在这里等他。”书童领命出门。
松鸣鹤见虞子蓠仍旧站在那里,知道她仍旧不信自己的话,于是坐下继续抚琴。“玉衡指酉风起兮,习习吹乱花雨。天净飞云雁过兮,噪噪禽戏秋浦……”虞子蓠慢慢走过去,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松鸣鹤吟来吟去只是这四句,虞子蓠听得滚瓜烂熟,却不懂得第一句意思。
“玉衡指酉是什么意思?”虞子蓠终于忍不住问。“玉衡乃是天上北斗七星柄上一颗星,斗柄指酉,则是仲秋之月。仲秋月到,商风吹起,岂不是习习吹乱花雨。”说着又接着抚琴唱歌,虞子蓠则坐着等虞赫过来。
第10章 天上星
“晚上能见到北斗星么?”她歪着脑袋问松鸣鹤。松鸣鹤按住琴弦,看着这眼珠儿乌黑明亮的女孩答:“现在便有。”虞子蓠不觉抬头朝天上望去,光亮得只有云影。“现在是白日,那有星的影子?”虞子蓠以为这人是欺负她年纪小戏弄她,因此有些不高兴,嘴巴撅起来。“不在天上,在纸上。”松鸣鹤说着便起身招呼她往屋里走,“我指与你看。”虞子蓠不动身,松鸣鹤心里不禁感慨这孩子的机警,防人之心竟这样深。松鸣鹤走到她面前,虞子蓠起身垂手站立。
“看来你在虞家生活无忧。”松鸣鹤古里古怪忽然说这句话。“再过五日便是你生辰,对也不对?”松鸣鹤笑着对她说。虞子蓠惊讶抬头一看,这人看来当真是认得爹爹。“上人如何知道?”松鸣鹤笑起来:“我方才已经说过,我是你爹朋友。你才叫过我叔叔,这回又叫我上人,看来是不信我的话。罢了,我便再多说些,叫你放心。”松鸣鹤接着又将虞铨杜氏的家世背景详细说来,一点不差。虞子蓠这才相信此人真是父亲朋友,上前深深欠身再做了个万福:“子蓠见过叔叔。”“好个机灵的丫头!”松鸣鹤大笑转身朝屋里走,“那还看不看北斗星了?”“请叔叔指教。”虞子蓠脸露笑容尾随进去,她却不知此次松鸣鹤给她看的天文图,将她一生命运就此改变。
心里好奇的虞子蓠跟着松鸣鹤进到屋中,照面过来的墙上就挂着一幅大画。这画与平日里见的画丝毫不同,平展展铺在墙上。上面或者三星一连,或者五星一分,如旗子错落棋盘。“看出这是什么么?”松鸣鹤问。“星星。”松鸣鹤点了点头:“这是天文图,这上头画的便是天上的星象。”“玉衡在何处?”虞子蓠不忘问。松鸣鹤指着天文图上北方七星斗柄一星告诉她:“这便是玉衡了。”她仰着脑袋看得仔细,偌大一幅天文图,看起来真是壮观。“天上之象,三垣二十九宿,于周天之上运转不息。日月星辰皆有轨道,何时星见,何时何星见,只要用心皆可掌握手中。”松鸣鹤看着她说。虞子蓠扭头瞥见桌上放着一本《几何原本》,他高兴地走过去拿起来,“叔叔也有这书!”松鸣鹤见她忽然高兴笑开,也笑起来:“这是给书童看的。”“叔叔教他么?”“自然是的。”“叔叔何处得来这书?”她愈发兴奋,正希望有人能教她,况且这人还是父亲的朋友。“这有什么,我这比这好的东西多了去。”“我能看看么?”虞子蓠正兴起时,屋外传来一声叫唤,虞赫与书童一并进来了。
“小妹我找了你好久。”虞赫肩上还落了几朵小小桂花。“哥,这是松叔叔。爹的朋友。”虞子蓠说到。虞赫一听,连忙上前作揖施礼:“虞赫见过叔叔。”松鸣鹤只点了点头,并不多问,也不留他们喝口茶。虞赫心里奇怪,这是哪门子叔叔,从来没听父亲说过。本想借坐下喝杯茶的功夫问清楚,但见他不留,也不好意思不走。于是叫上妹妹:“我们得在爹回来前回去,不然要挨骂的。”子蓠还没见到松鸣鹤说的好东西,心里不舍,但也不得不走。兄妹两个向松鸣鹤告辞后出了竹庐,虞赫将妹妹抱上马,牵着出了桂花林。
望着他们进入桂花林,书童疑惑问:“先生为何叫我看那女孩不在院外才带她哥哥过来?”松鸣鹤笑道:“不把这世间翻滚一通,岂不白来一遭。”书童丝毫没听懂他的话,还当先生脑子坏了,驴唇不对马嘴。
“那个人是爹的什么朋友?”回城路上虞赫问妹妹。“他没讲,只是他讲得出爹娘好多事。还知道我的生日。”“真是怪人,既是爹的朋友,也不叫我们吃杯茶再走。他叫什么名字?”“松鸣鹤。”“听着真像个隐士名,隐士的名就多是什么‘松’,赤松子不就是么。”“赤松子不是个神仙么?”“神仙?隐士不都是冲着成仙去的么,那有什么分别。”“也有不想做官跑到山里做隐士的。”虞子蓠驳到。虞赫冷笑一声:“你还小,那都是终南捷径,哥告诉你个故事你就明白了。唐朝有个进士叫卢藏用的没有官做,但他又很想做官,于是想了个办法。他就在长安附近的终南山隐居,靠隐居博得大名,后来朝廷派人来请他出山,他就出山做官了。你说这人到底是真想隐居还是借隐居之名做官,我看那些个有名气的隐士都是这样的。别人隐居都是为了不让人打扰,他们反而越隐名气越大,这可笑不可笑?”虞赫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虞子蓠不知如何回答,只安静坐在马背上,不由得想起松鸣鹤屋里那些东西。
兄妹俩回到家,虞赫将马带去拴,虞子蓠望内院走。虞铨还没回来,杜夫人一觉醒来不见她人影,妙语说去城外看桂花,夫人看看天色正要让人去找他们回来。
妙语正倚着百叶窗看院里渐渐颓败的秋景,忽见虞子蓠一脸喜色回来了。她转身对娘亲说到:“你心肝儿宝贝回来了。”杜氏听了笑着搓了一下妙语的额头:“你这嘴真真锋利!”夫人说着就往门外走,正遇着子蓠迎面过来。“又去哪晃了这么久!”夫人嗔怪到。“我和哥哥到城外看桂花去了,真大一片桂花林,姐不去可惜了。”妙语听了转过身:“这有什么可惜的,不就是片花么,看不看它也开不了多久。”“你要是见了就不会这么说,妈,真的好大……”“你哥呢?我要教训他一顿,竟然骑马还带着妹妹,就他那三脚猫功夫,要是两个人都让马掀下来怎么办!”夫人说着就将家奴唤来让他去把少爷叫过来。
“妈,还有件事,我们今日碰到个叔叔,他说是爹的朋友来着。”“你爹的朋友?叫什么知道么?”“叫松鸣鹤。”“这人我没听过……”“妈!”虞赫从外头神清气爽地进来。杜氏见他笑嘻嘻样子一点没有悔过之意,故作厉声道:“你怎么骑马带着妹妹呢,这么大还不懂事,再过两年都到讨媳妇年纪了!”杜夫人这话把妙语弄得“噗嗤”笑出声来。
第11章 桂花林
“姐姐笑什么?”三人都看着她,不知她是何意。妙语顺了顺气,缓缓说到:“我在想哥要是娶个像妈一样贤惠的嫂子也就罢了,要是娶个母大虫,还能像今天这样骑马溜达?只怕是天天跪床头。”她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是哪听来的胡言乱语,越发不正经了!”杜氏人阴脸训斥,妙语只得止笑。虞赫倒无所谓:“大妹才要操心自己,你这张嘴以后哪个敢娶你?”杜氏见他们兄妹越说越离谱,说到:“不想挨你父亲骂就别在他前面说这话!”两人见母亲脸色不对都赶紧闭了嘴。虞子蓠道:“那人知道咱家好多事,连我生日都知道。”“你父亲的朋友我知道也不多,等他回来问问他就知道。赫儿妙语两个,往后说话要懂规矩些,家里说也就罢了,要是让外人听见多不好,你父亲好歹是戴官帽的人。”“谨遵母亲大人教诲。”虞赫恭敬做了个揖,妙语只是吐了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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