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是顾琅予的心腹,自然对顾姮的心腹韦盛不甚搭理,他淡淡“唔”了一声。
韦盛心中冷笑,论医术他与李复是同等的水平,但就因李复性子沉稳些,便曾多次替皇帝都诊过脉。而此番主动与他闲谈,他竟不加理睬。
韦盛也打开药阁,一面抓药一面道:“现如今这些皇妃身子极弱,这天儿稍微热一点便说吃不下去东西,也是难伺候。”
李复淡淡道了一句:“你我做好本分便可。”他取下最后一味药材,将方子撕碎丢入篓中,“我先过去了。”说罢出了药阁。
韦盛低低啜了一句:“神气什么,不就是给陛下请了几次脉么!”不耐地打开一道药阁,韦盛倏然间停住。
方才入室时,李复所抓的第一味药是苍淮,而那三皇子妃不过刚足四个月的身孕,怎能吃苍淮?
韦盛放下手上的药,俯身从篓中掏出李复方才丢弃的药方。宣纸已被撕成碎片,但直觉里,韦盛觉得李复一向沉稳的性子不至于将药抓错。揣着这已被撕碎的药方,韦盛悄悄行至僻静无人处。
建庭殿内,顾姮坐于殿中,颇有些不耐地对韦盛道:“你匆匆忙忙求见本殿,所为何事?本殿说了,皇妃身孕的事一概不要禀给本殿,她出了什么问题你直接禀报给母妃便可。”
韦盛谄媚地邀功:“四殿下,臣发现了一个问题,所以想请示殿下。”
顾姮仍是有些不耐:“皇妃身体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找雍贵妃。”
“不是四皇妃,臣说的是三皇妃。”
顾姮细长的眸子一眯,探头道:“三皇妃?”
“臣发现李复给三皇妃所配之药并非是四个月身孕可用之药,更似是六七个月胎儿才可受之的药物!”
顾姮霎时起身:“六七个月?”他声音发紧,“你可确定?”
“臣敢肯定!”韦盛将拼凑粘好的药方递给顾姮,“这药方虽然字迹有些缺损,但其中的两味药材确实只有六至七个月胎儿才可受之。”
顾姮紧眯着双眼,心中是又惊又恨,他心底想:顾琅予,原来你早就知道自己曾绫辱的人是宁禾,所以才娶她,也才让她生下腹中的胎儿。
顾姮疾走在夜色下的宫廷内,僻静的长巷尽头,顾末已候在那里。
一番交谈后,顾末煞白了脸色:“你说三皇兄已经知晓我们派人劫走宁禾之事?”
顾姮颔首:“我未想他心思竟这般深沉,这么久依旧暗藏不动,不向父皇揭穿你我。”
顾末大慌:“四皇兄,如何是好,当初可是你一手操划的,我只是听命于你才去做的啊……”
“你怕什么,别嚷嚷!”顾姮鄙夷地睨着惊慌的顾末,若不是顾末听信于他。可任他操控,他真不想跟这种愚笨的人一起共事,“那次的人早被杀得个干净,他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人证!”
二人走出深巷,行去宫道,走到东宫门口,顾末仍是慌张,已先回了殿。顾姮漫步在东宫花苑处,宫道两侧的梅树在这个季节只剩枝桠,在夜色下倒有些萧条。
远眺着太子宫那座高高宫墙,顾姮的目光深邃悠长。
身后人至,脚步声起。顾姮原以为是宫人,自顾自行着,那脚步声行近了,只听顾衍的声音响在身后,“四皇兄。”
顾姮心中忽然有了计策,他勾起唇角,回身道:“原来是六皇弟。”
顾衍并没有与顾姮多作交谈,迈步往前时却被顾姮叫住。
“皇弟,我听到一些流言,不知当不当讲。”
顾衍回身道:“四皇兄可另寻人讲,我还有事。”
“那皇弟你去忙吧。”顾姮眯起双眸笑了笑,“原本是关于三皇嫂之事……”
顾衍目光一潋,望住顾姮:“三皇嫂?”这一声唤起,有极轻的颤抖,“皇兄想说什么?”
“我听太医说起,三皇妃怀的不是四个月的身孕,而是六七个月吶!”
顾衍赫然震住:“六七个月?”
瞧着顾衍震惊的神色,顾姮颇为得意,面上却是惊诧:“正是。算算时间,原来三皇嫂早在被劫持那一夜便怀上了身孕。既然三皇兄已知道皇嫂腹中胎儿并非是婚后所怀,却仍是待皇嫂恩爱有加,难不成三皇兄当真不介意那腹中的胎儿不是自己的骨肉?”
顾衍满面震怒,双手紧握成拳,那手背上青筋暴起,原来她腹中的胎儿是那一夜所怀,顾琅予没有打掉那胎儿,却是将胎儿留住,那只有一个可能——胎儿是顾琅予的!
他不信顾琅予这般生性冷漠的人会留一个他人的子嗣养着。
原来这一切竟是顾琅予所策划!
顾衍心中已是惊涛翻涌,因而根本望不见顾姮眯起的双眸里那丝得意。
一步一步,顾衍走得极缓,双腿似灌了铅,每一步都是沉的。踏入成如殿,宁知见他回来忙迎上前,“殿下,你用过膳了吗,需不需要再安排晚膳?”
顾衍目光游离,失神地走入内室,“不用。”他闭上房门,这才察觉自己手上的力道太重,握拳时竟将指甲陷进掌心,一点殷红冒出,不那么疼,可心底却是痛的。
顾琅予,若非是他,自己早已与宁禾成为眷侣!
云邺皇宫上方的天色暗涌,明月被乌云移来盖过,掀起的狂风刚走,一场雨便亟亟落下。
这雨落连着落了两日,空气不再燥热难耐,添了一丝清爽之意。
雨势中,宫人正候于宫门处给进宫来参加宫宴的世家小姐撑伞。常熙殿的宫门处,婢女撑起油纸伞,替前来参加宫宴的甄如遮雨。
“表小姐,你慢些。”
“你怎么撑的伞,都淋到我裙摆了!”甄如在雨势中尖叫,不满地训责撑伞的婢女,“若是耽误我参加宫宴,可仔细你的脑袋!”
靳虞立于廊下,对行来屋檐的甄如微笑:“表小姐。”
甄如打量了靳虞一眼,心有不甘,凭什么旁人都能做她表哥的皇妃侧妃,偏偏自己就不可以?
甄如望着靳虞,没好气地道了一声:“靳夫人。”她用绣帕拭着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问道,“靳夫人可知我表哥在哪?”
“殿下在享宫,不如我带你去。”
甄如淡淡地点了个头,嘴上却是嘀咕:“又在哪个女人处!”
靳虞立于身旁,眸光深邃。
两人一路行了段路,甄如这时问靳虞:“我表哥可宠你?”
靳虞微怔,望着甄如不知如何作答。
甄如蹙了蹙眉,“也是,他被那个女人迷得晕头转向,就算想来看你恐怕那宁禾也会变着法不让他来看你。”
靳虞道:“表小姐,皇妃并非这般……”
“你才嫁入常熙殿几日?我自小跟表哥生活在这座宫殿,他的事我再清楚不过了。”甄如如此说时,眸中不禁洋溢着得意。
靳虞唇角一勾,却是含蓄有章地:“表小姐说的是,这举国当属表小姐你与殿下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这话甄如听在耳中十分受用,那双迈步的脚也如踩着风,行得轻快。
第62章 恩爱
而享宫内,宁禾静然坐于窗前,一手拿着针线穿行忙碌,一面听着窗外雨声。
她喜欢这场雨,连着两日的雨将空气中原本的闷热扫得一干二净,此刻坐在窗前,有风灌入,倒觉得有些凉意。
抬眸时,窗柩被雨水沾湿,簌簌雨帘外,红墙青瓦都化作朦胧。远处山峦之巅,雨水化为一团白烟,烟雨斜风中,她的视线穿透那袅绕的薄雾烟雨,好似望见一座座摩天大厦,望见z城的十字路口,灯火霓虹,汽笛声在雨中直鸣,氤氲的节奏是拥挤而忙碌的。她穿过斑马线,听着商场巨幅屏幕里传来的当季新品资讯,走在人潮里。
“嘶——”回过神,食指竟在游神中被针扎破,有些刺痛。
顾琅予坐于案旁,听到声响忙起身走到宁禾身侧,他握起她的手,“怎么这般不小心。”
“不碍事。”
“你在想什么?”
宁禾抬眸,穿过重重宫阙,望住远处山峦,“想家。”
顾琅予将宁禾拥住,“这里不是家么。”
宁禾从椅上起身,将头埋在顾琅予的胸膛:“这一世,恍若梦一样。”
顾琅予听不懂她话中深意,忍不住摇头一笑,“那就不要醒来。”
“若我醒来,回到了我原本的那个家怎么办?”
“若你回了盉州,我便去寻你回来。”
宁禾环住他的腰,埋入他胸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木质清香,笑了一笑。
她忽然说:“若我回了另一个世界呢?”
“难不成你是仙子?”
宁禾噗嗤一笑,点头。
“阿禾。”顾琅予埋首望住宁禾,神情专注,“我曾问过李复,这个孩子已不能再打掉。待你生下这个孩子,我们再生一个属于你我的孩儿,这样,有了孩儿在这世上,你便不会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