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郑梦境看来,开馆授医从眼下来看,兴许是个奇特的事情,可从长远来讲,非常划得来。一年的抚恤金积攒下来,说不好就足够支撑馆中十年的开支。
“李公兴许觉得,本宫是在异想天开。可什么事都是从无到有。在蔡公造纸前,谁人可知还有如此轻便的东西能拿来书写呢?不是神农试百草,恐怕至今世人都不知道竟有那么多药物可供驱疾之用。”郑梦境努力说服着还有疑虑的李时珍,“若李公实在做不了决断,倒不妨等等看陛下的旨意。”
李时珍挑眉,“旨意?”
郑梦境点头,“不错,此事本宫定会与陛下商议。若有了陛下的保证,李公可否忧虑全消?”
李时珍想了片刻,拱手道:“那草民就静候佳音了。”
郑梦境点点头,唤来刘带金,“送李公出宫吧。”
刘带金点点头,“李公这边请。”她走在李时珍的前面,替他引路。
李时珍施礼道:“那草民就先告辞了。”
郑梦境却又喊住了他,“李公,本宫尚有一言。”李时珍停下脚步,“娘娘,还有何事?”
“李公出宫后,不妨先去趟冯府。”郑梦境见李时珍脸上迷惑的表情,点头道,“没错,就是冯保府上。”
李时珍对冯保的感观谈不上好坏,只是觉得郑梦境突然让他去一趟有些奇怪,“不知娘娘有什么需要草民代为传话的?”
郑梦境摆摆手,“非是传话。李公将今日你我二人的商谈与冯大伴大致说一声,同他借一个账房先生便好。”她相信冯保必会叫一个妥帖之人,而并不仅仅是一个账房。
李时珍点点头,“草民知道了。”他等了几息时间,见郑梦境再没有旁的话要交代的了,便告辞。
这次是真的走了,郑梦境也没有留人。她心里猜度着,凭冯保的脑子,应该想得到,自己还希望能够通过他,找几块合适的地方用来建造学馆。地方务必要大,学馆不仅要有授学的地方,还因为是授医的,需要有很大的院子晒草药。更有学生的住所。这样的地方,在城里头必是不能的,只能往外找。可京城附近的田庄早就被外戚和皇室瓜分一空,很难再有人愿意空出来的。
郑梦境不是没打过自己家乡大兴的主意,只是大兴距离京城遥远,地处偏僻,并不是一个招募学生的好地方。学馆最好还是距离京城不远的,半日功夫就能到。这样举凡赈灾、施粥时,就都能调度得动。
如果有朝一日女真人与大明爆发一战,各地所调度的军队也会经过京城附近,馆中学生可以在原地待命,等军队经过再加入其中,不用在路上来回奔波,浪费时间。
只是计划是想得很好,不知道真做起来会怎么样。
郑梦境一点都不担心朱翊钧是否会答应。凭她对朱翊钧几十年的了解,对方并非没有雄心壮志,只不过手中无人,最后索性放弃了一部分权利获得自己所追求的安宁。
朱翊钧也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并做出一番成绩来增添自己的自信心。
果然不出郑梦境所料,她不过大致一提,朱翊钧就满口答应。郑梦境原是想着这件事全部都交由郑家或几个外戚联手办建,不过朱翊钧却摇头否决了这一点。他笑着亲了亲郑梦境,“小梦虽然心善,但这事儿却不能这么做?”
郑梦境微微挑眉,好奇地望着朱翊钧,等着他为自己解答。
“你可曾想过,若由外戚出面,能招来几个学生?”朱翊钧摇摇头,“怕是不会超过五个。”
郑梦境咬唇,的确,外戚的名声太不好了。即便这的确是一件好事,恐怕也难以叫人相信。
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脑海中的固有信息。
“况且你父兄好容易攒下那么一笔钱,都叫你霍霍光了,日后再想做些什么,可如何是好?”朱翊钧笑道,“钱呢,朕从私帑拨出一半来。办建的名义……就由母后出面好了。她素来信佛,医者又是救济苍生,岂非菩萨下凡?她心里必是乐意的。”
何况这件事由太后出面,又是行善,遇到的阻力就会小很多。
至于场地嘛。“就让武清伯府出好了。”朱翊钧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自己舅家占的地够多了。“就这块好了。”朱翊钧随手一指,就把最好的一块地给划了出去。
郑梦境抿着嘴,生生把笑给憋住。不知道武清伯府听到这个消息后,会不会又哭天喊地地跑来宫里找李太后。
都不用等,武清伯夫人得了消息之后的下午就马上冲进宫来。她照旧还是老套路,还没见着人,就先嚎起来。
“娘娘,娘娘啊!您这次可千万得给我们做主才是。”武清伯夫人这次是真哭出来了。她一直以为仗着有慈圣太后,靠着当皇帝的外甥,武清伯府怎么……都不会叫人欺负了去吧?往常确有言官上疏弹劾,可弹劾归弹劾,耍嘴皮子谁不会呀。只要朱翊钧不发话,谁也不敢真动武清伯府一根汗毛。
谁晓得,第一个欺负到他们头上来的,偏生就是就是他们的天子外甥。
多好的一块地啊,一大片连着的良田,都是顶顶好的,武清伯府每年靠着那块地的租息就有小一万两。当年老武清伯,就是慈圣太后的爹,看上了那块地之后,不知往宫里跑了多少趟,硬生生把那块本是皇庄的地给抢到自己家。
现在,一万两说没就没了。
武清伯夫妇在收到旨意的时候,差点没把眼睛给哭瞎了。白花花的银子哟!就要这么没了。事情绝不能这么了了,一定要入宫去,让慈圣太后娘娘阻止陛下这种剥削自家亲戚的无耻之行。
他们倒还没那么厚脸皮,心里究竟是发虚的。那块地原就是皇家的,按说人收回去也就收回去了,他们多不了什么嘴。可想象银子……心就疼得像死了儿子一样。
“行了!嚎够了没有?嚎够了就给我把嘴闭上!”李太后不耐烦地道,“又出什么事了?”
武清伯夫人拿着丝帕擦了擦眼泪,“陛下他……”
李太后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是为了陛下收回良田一事,你就不必说了。”
武清伯夫人顿住了动作,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太后,“娘娘……”
“此事哀家也是同意的,陛下此举并无逾矩之处。”李太后冷冷地朝武清伯夫人看了一眼,“从爹拿去那块地之后,到现在差不多十年了吧?十万两银子还不够填饱你们的肚子?心别太贪了,莫要忘了那块地原就是皇庄的。如今收回了也是应有之理。”
武清伯夫人当下就跳了起来,“娘娘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李家好了,难道娘娘脸上无光吗?陛下这是、这是,这是与民争利!”
“哦?与民争利?”李太后气极反笑,“好个与民争利。你们身受伯爵之位,早已非普通百姓。何来的与民争利一说?再者,爵位本非世袭,陛下已是额外开恩,许了兄长世袭,你们还要如何?!”
“为了这点蝇头小利,难道真要把我气死不成?!”李太后说到怒处,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们瞧瞧人家,中宫一听要办建授医学馆,不仅自己捐了几千两,还让娘家永年伯府也给拿了一笔银子出来。还有皇贵妃,此事本就是她提议的,不仅自己和娘家都出了钱,还在老家大兴找人去帮忙,不仅出钱还出人。再看看你们!”
李太后气得直哆嗦,“真真是要气死哀家啊你们!”她虽然双目已近失明,但眼神依然凌厉,“我告诉你们,就连陛下都从私帑中拨了一笔钱出来,此事已成定局,你们别想着再从中获利。”
本来多好的机会啊,可以主动上疏将那块地附近的几个小田庄给让出来,拿其中的出息补贴学馆。不仅能在朱翊钧的心目中落个好印象,怕是就连寻常爱找武清伯府事的言官也会看在这件事上不再好意思计较,压下即将要弹劾的奏疏。
呵呵,他们倒好,不想着这些长远的东西,反倒仅顾着眼前利益。他们是朱翊钧的舅家,身上流的血有一部分都是一样。今日割了一点肉,明朝朱翊钧就立马会补偿给他们。他们怎么就看不到呢?
李太后翻了个白眼,手轻轻拍抚着胸脯平气,心里哀叹怎么才能让自己的兄嫂开窍。可听着武清伯夫人不断喘着粗气的声音,她就知道必是心里不服。
罢了,她也懒得再管!
虽然心里这么想,可念及过世的父亲,李彩凤还是软了几分,耐心劝说:“莫要想着这次吃了亏,哪次你们吃亏了之后陛下和哀家没补给你们的?就当是行了善事,讨个好名声吧。武清伯府的名声已经够坏的了!你还想不想我那侄女找个好人家给嫁了?这样的名声在,举凡你们想攀附哪家官员的孩子,都不会乐意的。”
想起自己尚未议婚的女儿,武清伯夫人踌躇了。她一直念着想把女儿嫁到内阁五位大学士某一位的家中,不拘哪个,也不拘嫡庶,只要是正妻就好。但无论自己怎么扩充女儿的嫁妆,如何把孩子吹成一朵花儿似的模样,人家就是不买账。连门都不让进,礼物也不肯收。真真是要将武清伯夫人给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