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萍接过史宾为她倒好的水酒,回敬对方,“多谢朱夫人。”
再次踏上战船,林海萍的心情已然不同。
漳州水师先前的船几乎都废了,这一批战船是由史宾去联系,特特给漳州水师所定制的。他在海上见得多了,早已把佛郎机船的模样印在脑子里。这船便是仿了佛郎机人,不过图纸交到徐光启手中后,又在此基础上进行了改进。
船上的火炮用了徐光启最新研制的,比过去多了二十门。船身也比过去大上许多,吃水更重,拥有更多的船舱来堆放火药。
史宾领着她去看,笑道:“你光是领着这条船,便能将佛郎机人打的落花流水。”
林海萍弯了眼睛,“你就这么确定?”
“自然。我的夫人,是这大明朝最厉害的女将。”史宾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便是石砫的秦夫人也比不上。”
林海萍娇嗔地啐了他一声,“得亏这里没人,也好意思说这等话。”她走出船舱,扬声道,“起航。”
这一回,她必要将佛郎机人从大明的海域赶出去。更要将马六甲一带再见不着佛郎机人才是。
不独自己,有多少人经受了不堪的折磨。在马六甲的水牢里,林海萍见到了太多被折磨致死的大明百姓。她要为自己,为那些枉死的人报仇。
随着甘薯在京畿试种成功,商税改革也开始缓慢地往前推进。
朱翊钧这时候越发怀念起自己小时候来,同被自己拉着一起忙于政务的儿子颇为感慨地道:“若是张先生还在世,定不会有这般难。”
朱常溆轻笑,“那是因为父皇彼时还小,许多事记不清了吧。”他捏了捏鼻梁,好让自己更清醒些,“自来税制的改革,都难于上青天。不过万事只要先起了头,坚持下去,总能行得通的。”
朱翊钧想了想,失笑,“也是。”
天子和皇太子忙着,底下的朝臣们也没歇着。熊廷弼已经连着好几日住在宫里头了,今日心里记挂着家中的朱轩姝和熊泰宁,特特同人调了班,先回家一趟。
朱轩姝不知道他要回来,也没做什么准备。熊廷弼到家的时候,朱轩姝正哄着熊泰宁吃甘薯,见好几日不见的夫婿回来,吓得甘薯都差点掉了。
“怎么回来了?”朱轩姝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将不断扭着的儿子从罗汉床上抱到地上,让他跑向父亲。她有些埋怨地道:“也不叫人回来说一声。”
熊泰宁举高了手,“爹,抱抱。”
熊廷弼将儿子抱起来,“还要再回去的,不过是抽个空出来看看你们。”他望着动作有些大的朱轩姝,心惊肉跳的,“多大了,还这般不仔细。”
朱轩姝微微噘了嘴,“太医都说了没事儿,还叫我多动动呢。”她凑上去,贴着熊廷弼的脸,捂住儿子的眼睛就亲了一下,甜滋滋地问他,“这一回该轮到女儿了吧?”
“儿子女儿都好。”熊廷弼将孩子放下来,让吴赞女领着儿子出去玩,“来,叫我好好瞧瞧。”他捏了乖乖听话坐着的朱轩姝的下巴,左右打量着,“嗯——似乎是胖了些。”
朱轩姝没好气地挥开了他的手,“哪里胖了,都说我瘦了。也是奇怪,上回怀阿宁的时候,我什么都想吃,到了这一次,却是什么都不想吃了。”
“还吐着?”熊廷弼皱眉,“要不要叫李建元过来看一回?”
朱轩姝摸了摸肚子,里头的孩子动了动,似乎是在换姿势。“算了吧?李御医也挺忙的,太医日日都来把脉,说孩子稳得很。母后也请了产婆来看,说怀相还算不错。我倒是不吐了,就不想吃东西。”
“这哪里成?”熊廷弼皱眉,“现在你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乖,听话些。”他点了点桌子,压低了声音,“你这般,如何能同我一起去辽东呢?”
朱轩姝一愣,旋即挑高了眉毛,声音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去辽东?!”她似乎也发现了自己声音有些大,赶紧小声道,“都定下来了?”
“嗯,父皇寻我说过了。”熊廷弼应得很爽快,“本是想着等孩子满周岁的时候再去辽东的。那时候我资历多些,路上也能适应些。不过最近女真似乎有异动,情势由不得人,等不了了。”
熊廷弼看着爱妻,“我本想着自己独自赴任,可到底舍不得你们。”
“舍不得我们?”朱轩姝将身子微微一侧,“这个我们指的是谁啊?”
熊廷弼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阿宁,还有我们的小女儿。当然,最舍不得的是我的姝儿。”
朱轩姝听了这话,实在憋不住地笑出了声。“知道了。”她犹豫了一下,“若实在不行,你先去也是成的。等孩子满了周岁,我再领着他们过去。”
熊廷弼打趣道:“这回还叫不叫吴嬷嬷跟着我一道去了?”
“不了。”朱轩姝将下巴微微扬起,“江南女子那可都是水做的,叫人沾了就甩不脱。北边儿的女子啊,都是粗野得很,才比不上我。”
熊廷弼眯了眼,“那江南的女子就比得上我的姝儿了?”
“自然——也比不过。”朱轩姝顺势倒在熊廷弼的怀里,把头靠在他的腿上,“真要走,我也不拦你的。我的心意,你知道。”
熊廷弼笑着应了,“且再看看形势,兴许也不急这么一时。”
可惜熊廷弼的算盘落了空。努|尔哈赤在占下乌喇那拉部后,不断地四处征战。终于,不肯归降的叶赫部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不及休整,努|尔哈赤便在赫图阿拉城宣布称帝,自号覆育列国英明汗,在此地建立大金,年号天命。
至此,努|尔哈赤与大明朝彻底决裂。
消息传到京师的时候,朱常溆的心里莫名有一种轻松感。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自见过努|尔哈赤后,朱常溆就一直经绷着神经。心里的焦躁与日剧增,而今这颗心终于可以落下了。
朱翊钧望着辽东送来的奏疏,久久不语。“你料得,果真不错。”他转过去看着儿子,“幸而当时听了你的话,而今战马皆备,人丁、火器也有了,且不算被打个措手不及。”
“不过辽东不能仅靠李如松。”朱常溆问道,“父皇可有前赴辽东督战的人选?”
努尔哈赤既然建立了伪国,又称了伪帝,接下来大明朝的北疆绝不会安稳。
朱翊钧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人选是早就有了,只朕有些舍不得。”他看了看儿子,“朕早就同熊廷弼说过,届时想要让他过去。只是现在姝儿刚怀上,怕他分神。”
朱常溆抿了抿嘴,点头道:“二姐姐必是要跟着去的。早先我就听她提过。即便现在不跟着走,待孩子满了周岁,也会赶着过去。”
“总不好令他们夫妻二人分开。”朱翊钧更想说的是,将女儿留在京师,便不走了。战场变化多端,谁都不知道熊廷弼上回的海战是不是侥幸。努|尔哈赤在北边盘踞已久,对情况很是熟悉,再有多年征战的经验。熊廷弼真的能赢得了吗?
倘或一朝不慎,熊廷弼身死战场,边疆城破,那朱轩姝是不是也就跟着殉城了?
朱翊钧只要一想起有这个可能,就心痛地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这一刀几乎穿透了骨头,几欲致他于死地。
“儿大不由人啊。”朱翊钧惆怅地摇头,“且看他们自己是什么打算吧。我们做人父母的,哪里能拦得了呢。”
朱常溆笑道:“父皇怎得对二姐夫这般不看好?若是令二姐姐知道了,还不得同你理论。”
朱翊钧笑着摇头,用手指了指儿子,“你们呐。”他沉默了片刻,直起腰板来,“召内阁大学士们来见。”
沈鲤等人入殿后,刚坐下,就听天子说道:“努|尔哈赤已称伪帝,朕欲罢辽东二市。”顿了顿,“再遣了熊廷弼前赴辽东,往后北境再无安宁之日,需得有个善战之人。”
沈鲤颔首,“陛下说的很是。”朱翊钧的想法,倒是与早就讨论过此事处置的内阁不谋而合。
朝中还有许多人没看清形势,认为努|尔哈赤不过是北疆的一个跳梁小丑,泛不起什么水花。甚至有人认为不能因噎废食,仅仅因努尔哈赤而闭市恐会引起蒙古人的不满,为北境带来更多的不稳定。
奏疏呈上后,朱翊钧大怒,许久不曾用的廷杖也请了出来,不少言官被狠狠教训了一番。
天子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底下的朝臣不得不开始认真对待此事。又有内阁牵头,务必要将此事速战速决,用了八百里加急将圣旨送抵辽东,将木马二市给关了。
熊廷弼在收到奔赴辽东的旨意,立即回家准备行囊,不日便动身前往。朱轩姝心里自舍不得,却也无奈。
心里虽明白,可抱怨还是有的。
“上回生阿宁的时候,你就不在,偏这回又不在。”朱轩姝一边替熊廷弼整理行装,一边道,“只盼着这一次……”
熊廷弼赶紧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仔细叫神佛给听见了。”他温声安慰着妻子,“或者你随我一起去?路上我们走得慢些也就是了。不过到了辽东尽有你要忙活的事。内宅之事我不甚通,你有是双身子,果真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