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腿长人身上,想去哪里都能去。不给军饷,不给赎金,没有实质性的补偿,他们凭什么搭理这些不把自己当人看的文官儿?
熊廷弼也没把人聚起来,说什么场面话。他仔细问了几个前去讨伐海寇,留着一条命苟延残喘逃回来的老兵当时的战况,又看了伤兵们的伤势,就回去了。
这倒是让这些水师的官兵们摸不着头脑。文官儿不是最爱在他们跟前说漂亮话吗?怎么这个却是一声不吭就走了人?
熊廷弼回到暂住的衙门后,还不等坐下歇口气,听说他回来的李廷机就过来询问情况。
“如何?”李廷机心里很是焦灼,“飞白若是为难……我们再向漳州水师讨要人马,也是行得通的。”
李廷机和熊廷弼的目的倒是一致的。事儿不能闹大,且不论是否能将这些盘踞于浙江海域附近的海寇一网打尽,将人救回来就行了。
熊廷弼实话实说,“仅靠水师营中的那些,难。”
李廷机脸色苍白,脸颊上的那些斑点越发明显了起来。泪水瞬间就盈满了眼眶,声音也微微颤抖,“难道就没有法子了不成?”他算是个爱民如子之人,水师营也去看过一回,深知现下的情况。越是了解,心里也越发难过。
“下官打算自沿海一带民间招募兵士。”熊廷弼迟疑了一会儿,“水师营的船下官已是看过了,恐无法进行海战。不提击退了海寇才能救人,便是救了人,怕也会被半途围住。”
这样一来,就是第二次栽进去了。熊廷弼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下官预备借用海商的商船,另再添置些火器。”大明朝的商船是不能有鸟铳、火炮这类火器的,这个只能他们自己想法子。
“水师营中兴许还有一些火器,不过下官恐怕不够。”熊廷弼深吸一口气,“不知阁老可否速速写信,差人走官道驿站,送往漳州。”
李廷机疑惑,“为何是漳州?难道飞白你打算向漳州水师讨要火器?”这有何直接向漳州水师借人有什么区别?
“非也,下官恳请阁老写信给史公公。先前他请了徐子先前往漳州研制火器,现今恐已有小成。徐子先乃火器研制之大家,若能得其一臂之力,下官便能有几分把握。”熊廷弼极力说服着,“此乃民间,非浙江、福建两个行省之官事。阁老若是担心,我们可……先赊账。”
李廷机眉头一跳,赊……账?他不由心中苦笑,真真是没料着,竟有一天要用上这等手段。不过事态紧急,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前,只能先这么做了。“好,我现在就去写信。”
熊廷弼又向李廷机要求开了浙江的银库,拨出银钱来在当地招募临时的水师官兵,言明只这一回水战,有志之士可毛遂自荐。战后想去想留,随君自便。一应待遇,比照现有募兵之制,若是牺牲,另会有抚恤银子。
李廷机痛快应下,立即令人去开库取钱,不过一个时辰,就把钱交到了熊廷弼的手上。
熊廷弼唯恐百姓不信,将银钱堆在桌上,让所有人都看得见。他们身处杭州,时间紧迫也走不了太远,所以就将一日路程的周围所有大小村落、县城全都张贴了募兵告示。
这般两头各去行事,待人手招募足够之时,徐光启的火器也到了港口。
熊廷弼亲自操练水师,原不想出面去清点火器,谁知李廷机派来的人非得请了他过去。
到了一看,熊廷弼算是知道为何非得要自己过来一趟了。他原以为这次会是徐光启自己过来押送火器,谁知徐子先没来,来的乃是他的学生孙初阳。
随行的,还有朱轩媖。
熊廷弼印象中只和这位大皇姐见过一次面,什么时候见的,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向来不在这些小事上留心。可现在重新与朱轩媖相见,却是有几分诧异。
当年的朱轩媖给人以一种落落大方的端庄感,仿佛是天生的皇家贵女。现在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味道,多了几分洒脱与果敢。
一个女子,自漳州到杭州。虽是大明朝海域境内,可到底是有危险的。尤其是浙江水师大败不久后。沿海一带大小海寇都盯着浙江这块香饽饽,途中艰辛,自不必言。
再有船工有不少迷信的,觉得女子上船乃极不吉利。可眼前的朱轩姝一身风尘仆仆,丝毫不像换过了衣衫的模样,显见是一路女子打扮而来。
熊廷弼越往深处去想,心中就越是惊叹。天家不仅有自家那个小娇妻,更有这么一位可与男儿比肩的奇女子。
朱轩媖微微一笑,“妹夫自京师一路前来,可安好?江南气候与京师不同,可曾有水土不服之症?”
熊廷弼被这个笑容给晃了眼,这笑颜与那身处京中,叫自己牵挂的娇妻何其相似。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想岔了,不得不承认铁汉还是有柔情。他想念自己的姝儿了。
那个看似被娇惯得不行,遇着要紧事儿,却又坚定万分,敢于向整个朝廷宣战的云和公主。
又与眼前的朱轩媖有何分别?
不得不说,她们的确是姐妹。
熊廷弼行礼道:“一切都好,谢过大姐姐。”又道,“这回子先不曾来?”
“夫君他另有要事。”朱轩媖将这批火器的单子递给熊廷弼,让他看看是不是自己所需的那些。“上旬新研制的火炮正在试验,名儿还没取呢。夫君试了好几回,都觉着还不够好。”
熊廷弼点点头,将视线转回单子上,一一对过,确认一件不落。“有劳大姐姐跑这一趟了。”
朱轩媖见他确认了单子上的东西,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笑道:“有什么劳不劳的,便是不为着送火器,我也是要跑这一回的。”她意味深长地望着熊廷弼,“妹夫可是忘了?贪墨一案,我还得出面呢。”
忙于训兵而疏于审案的熊廷弼被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了。贪墨案中,的确需要朱轩媖作为证人出面指证。他赶忙再次行礼,“大姐姐说的是,确是我忘了还有这一遭。”
“你现在有要事在身,这等小事毋须牵挂心上。”朱轩媖知道熊廷弼忙得很,将事儿说明白就准备走人。临走前,她想起京中的妹妹来,“听说姝儿有了身孕?什么时候生产?”
熊廷弼在心里算了算,“大抵要秋时了。”
“那倒是好,坐月子也不用太辛苦。”朱轩媖是过来人,自知道夏日里头坐月子,同秋时坐月子的区别。“知道你忙,我且不搅你了。”端端正正向熊廷弼行了万福礼,“我住在衙门边上的客栈,若是妹夫有事儿,只管往那处寻我。”
熊廷弼还了礼,一路将人送到了门口才回转。朱轩媖的话勾起了他心里对朱轩姝的思念。
秋时生产更好些,是吗?不能守着朱轩姝生产、坐月子的熊廷弼有几分安心了。
“驸马,先用一碗祛湿汤再走吧。”吴赞女端着汤盅进来,“江南多水汽,不比京中干燥,稍稍用些,免得显出水土不服之症。”
现下这时候,熊廷弼最怕的就是自己的身子垮下来。旁的都有法子,可身体却不能。他将吴赞女端来的绿豆薏米汤一饮而尽,抹了嘴,谢过吴赞女。“嬷嬷可曾给京师同来的官员备着?”
“都有。”吴赞女笑眯眯地道,“李阁老年纪最大,他是头一份送过去的。”
这便好。除了担心自己,熊廷弼还担心着李廷机。这位是力挺自己出兵抢回被俘的大明官兵,若是李阁老现下倒了,怕是就再难出兵了。
熊廷弼将碗放上吴赞女手里的托盘,将下摆别在腰间,大步走了回去。他还要回兵营去继续操练,许多新兵尚不知火器如何使用呢。
作者有话要说: 赵士祯是宋朝赵匡胤的后人,今天写到他才想起来这位是我三次元一个机油的祖先。虽然我俩感情好,但我依然不会给他祖先加戏的,就是这么无情,哼【傲娇脸.jpg】
第201章
熊廷弼心里清楚, 想要在短时间内就将一群乌合之众训练为精兵是不可能的。为了尽可能地加快速度, 他大大增加了训练的时间。他忙着练兵,没空时时向上峰汇报,可自有人盯着他, 备着一有风吹草动就去寻了李廷机。
李廷机也不是个无事生非的性子, 只是久不见熊廷弼, 心里担忧是否能胜。也怕熊廷弼这回跟着自己出来, 再回不去。
当初李廷机是特地点了熊廷弼的。虽然熊廷弼已是皇亲国戚,可却仍然是官身, 性子是暴躁了些, 但允文允武之辈在朝上极少。将他带来浙江,乃是有意为其铺路, 身上有了政绩, 往后才好谈提拔的事。
最要命的是海寇等不来赎金,再次将信送了过来。这次还带上了个人头。
李廷机见了首级和要求给钱的信, 心中又悲又怒, 实在按捺不住性子,又寻上了熊廷弼。“而今新募得的兵如何了?”
熊廷弼累了一日,口干得都能冒烟了,先灌了自己三大碗凉水。这才喘气道:“寻常练兵,一日两个时辰,而今下官已是用六个时辰在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