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鲤还不想从这个没捂热的位置上下去,他还有许多抱负不曾实现。
朱翊钧将儿子拉到郑梦境面前,劈头盖脸就数落上了。“怎么也不同朕知会一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给你擦屁股都难。”
郑梦境看了看儿子,再看了看朱翊钧。她拉了拉天子的衣袖,“这又是怎么了?儿子年纪还小,总有做事没做好的时候。陛下不好好教,还骂他。”
朱翊钧叉着腰,“朕哪里敢骂?他自婚后,就是大人了,主意大的很!”他恨不得上去就拧了儿子的耳朵,“什么好的不去学学,偏学了那等先斩后奏。”
“好啦。”郑梦境心疼儿子,也怕朱翊钧火气上来真的拧人耳朵,“奴家看溆儿就挺好的了,陛下真真是吹毛求疵。”
朱翊钧一屁股坐在她边上,“能不吹毛求疵吗?”他冲儿子看了眼,“往后整个大明朝,都是交到他手里的。现在这毛毛糙糙的样子,怎么让朕放心得下?”
郑梦境推着儿子,让他去想父亲认错。“这件事总归是你不对。”她向气呼呼的朱翊钧努努嘴,“快去,向你父皇求个饶。”
“父皇,儿臣错了。”朱常溆乖乖地认错,“我是怕……父皇……”后头的声音越来越小,“又优柔了。”
朱翊钧语噎。这的确是他的老毛病了。可被儿子这么正大光明地指出来,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矫情。“都多少年前的毛病了,还提。”他哼哼,“现在朕不是做得挺好的,你看沈一贯那事儿,干净,利落。处理得漂亮得很。”
“是是是,陛下乃是真龙天子下凡,少有的明君。”郑梦境朝儿子打了个眼色,朱常溆会意地轻手轻脚溜出殿去。
郑梦境给朱翊钧揉着肩膀,俯身凑在他的耳边,“真同儿子置气啦?”
“哪能呢?唬他来着。”朱翊钧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是在给溆儿说项。”
郑梦境也不怕,“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她心里怕的是朱翊钧又因儿子的擅自举动,而对他心生怀疑。
天子不是人做的,皇太子比天子更惨。
“朕只是心里头担心,朝臣能有几个不是精明人的?朕看元辅视朝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朕根本不知情。”朱翊钧叹道,“朕这心里是怕,会重蹈覆辙。”
郑梦境却是不明白了,“什么重蹈覆辙?陛下又不曾做错过什么事。”
“你忘了?溆儿第一次上疏,提出除籍的时候。”朱翊钧深吸一口气,“虽然朕当时的确因优柔寡断而做错了事儿,不曾对溆儿全然信任。可身边的这些人,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朕也就和小梦你说,当时没少人在朕的跟前说溆儿的浑话。”
郑梦境眼睛微眯,下手略有些重了。
朱翊钧忙道:“不过那些人都叫朕打发出去了,别气,别气啊。”他转身将人揽进怀里,“可别再气坏了身子,朕现在啊,就当小梦是个豆腐做的小娃娃,只能看看,碰都不敢碰。”
生怕一个不留心,你就不在了。
“开海禁的事儿,并不容易。”朱翊钧皱眉,“朕得和溆儿分开了,以免叫朝臣对他太过反对。否则日后他这个皇太子,可就真坐不稳当了。”
第176章
“分……开?”郑梦境咬了下唇, 有些不确定地问, “陛下……想做什么?”
朱翊钧将她靠在自己怀里,“慌什么,难道朕还会做什么对溆儿不利的事?不过是……”他沉吟了一会儿, 想着要如何对郑梦境解释, “溆儿太过激进了。朕不好总是在明面上站在他这边。一旦连朕都成为朝臣攻讦、弹劾的对象, 谁来替他保驾护航?”
郑梦境觉得心里有些憋闷, 用手指抠着他衣袍上用金丝绣成的龙爪。
“莫要担心,”朱翊钧笑着拍了拍她, “事情总会往好的方面去走的。我们也算是结缡二十一载, 多少风风雨雨,还不就是这么过来了?”又道, “不过现在溆儿还有一事, 得让他努力努力。”
郑梦境抬头,看着朱翊钧的下巴, 用手扯了扯他的胡须, 有些扎手。“什么事儿?”
“溆儿已成婚数年,也该有个子嗣了。”朱翊钧垂首,用胡须的尖尖儿去戳郑梦境的额头。见她有些恼地挥开胡须,不由笑了。“他既为国本,理当繁衍后嗣。先前朕就同他提过,慈庆宫光一个太子妃是不够的。可他却拒了。”
朱翊钧犹豫了一下,“先前那回,确是朕的不是。朕也没想到太子妃竟然有了身孕。不过这都过去了好些日子, 也该养好了身子吧?”
郑梦境心里有些明白过来了。的确,朱常溆自册封后,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挑战着群臣的底线。纵然他是皇太子,却到底受着许多束缚。何况一旦群臣受不了这种挑战,开始对他反击,任何一个弱点,都会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尤其是子嗣。
届时就连身为太子妃的胡冬芸都会牵扯其中。
郑梦境对这个儿媳妇还是挺满意的,同时出于心中对女子的怜悯,也很是看好儿子身边只有这么一个懂事温顺的女子。莺莺燕燕不过只能分了他的心,若是真叫妖艳之人入宫,可就成了一场祸事。
郑梦境现在算是体会到了当年慈圣皇太后对着自己的不满。在慈圣皇太后看来,即便天子不亲皇后,那也该亲近自己为她特特挑选出来的王恭妃——都给了二选一的选择。
偏朱翊钧哪个都不喜欢,就爱腻在翊坤宫。慈圣皇太后能不气?
“这事儿奴家自会去同太子妃说的。”郑梦境向朱翊钧保证。她也不忍看着太子妃扑扇着一双小鹿眼睛,那样灵动的目光,合该追随着自己想追随的对象,而不是用来哭的。
朱翊钧在她脸上亲了下,“朕就知道,小梦是朕的贤内助。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他环顾了一圈里殿,“在乾清宫呆着还习惯吗?朕早该将你从翊坤宫搬过来了。放在眼前看着,多好。”
“是好啊。”郑梦境白了他一眼,推了推人的胸膛,“周夫人入宫来,不知同奴家说了多少次。外头对这事儿可说的厉害,让奴家赶紧搬回翊坤宫去呢。”
朱翊钧不高兴了,“听他们说什么,我们就过自己的日子还不成吗?”他撇了下嘴,“宫里头这么多的宫殿,才住了几个人?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能日日见着朱翊钧,郑梦境心里自然高兴。从前的时候,她就一直想着,有朝一日可以黏在朱翊钧的身边,时时刻刻都把人给放在眼中。现在可算是美梦成了真,哪里就肯轻易回去。
郑梦境靠在朱翊钧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轻轻地摇着,戏谑地道:“对了,治儿画了努|尔哈赤的像给奴家看。”
朱翊钧拉长了脸,“他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一个北边儿的蛮夷。”有些不自在地将腰板挺直了,做出一副伟岸男子的模样来,“难道还能比得上朕不成?”
“自然——”郑梦境抬起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比得上。”她戳了戳有些沮丧的朱翊钧,“人家常年在马背上跑着,精神气就不一样。可奴家不喜欢那样的,还是觉得陛下好。”
朱翊钧听了心里高兴,哪怕是假话也觉得飘飘然。他将人压在身下,额头相贴,声音很是温柔,“说说看,哪里好?”
“哪里都好。”郑梦境放软了身段,手指顺着朱翊钧脸上的轮廓划过,“奴家的陛下,便是在旁人眼里什么都不好,在奴家眼里也是好的。”抬起身子,在对方的脸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就是哪里都好。”
从来威严的乾清宫内,好似在深秋之中开满了一室的春花。怡人,而又生机勃勃。
朱常溆回到慈庆宫,就把自己给关在了殿里。胡冬芸自翊坤宫探望朱轩媁回来,一进门,就见殿内宫人都是噤若寒蝉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胡冬芸招来被关在殿外的单保,“单大伴,殿下今日视朝,是叫人弹劾了?”
单保上前作揖,“娘娘回来了。”起身道,“却是不曾。”他朝紧闭的殿门看了眼,“视朝后,殿下叫圣上给说了一顿。这才不高兴的。”
原来是父皇。胡冬芸垂下眼,“我知道了。”她朝单保扬起一个笑脸,“大伴上茶房去歇歇脚吧,且不用伺候了。”
单保躬身称诺。只要太子妃在太子身边儿,就没他们这些宫人伺候的份,大小事宜全都一手包圆了。
对宫人而言,确是好事。整日在主子跟前杵着,自己的两条腿也酸涩得很,谁不想躲个懒,偷偷闲。尤其是主子发怒的时候,一个不留心,就是一顿板子。这皮肉之痛,能不受,自然还是不受的好。
胡冬芸将身边的都人摒退,上前敲了敲门。里头却没人应。她试着推门,却发现原来根本就没锁,便径自进去了。
朱常溆正坐在窗边,怔愣地望着窗外的一小片竹林子发呆。竹叶已是枯黄,落了不少。
“太子?”胡冬芸柔柔地唤了一声,走过去福身,“奴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