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洵一愣,旋即意识到这是张素娘在同自己说笑。他将方才憋闷的心情收了起来,笑道:“你想要什么?”
张素娘咬了下唇,大着胆子道:“要是我帮你办成了,你给我寻个婆家好不好?”她侧过脸,不敢去看朱常洵脸上的表情,俏脸一点点地变红,“我那哥哥,你是知道的,最近总是念叨着要把我嫁出去。可他看中的,哪一个我都不喜欢。”
张素娘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跳着,她咽了咽口水,又抿了一下嘴,声音一下变得温柔,“你替我寻得,我一定合眼缘。”
“这有何难。”朱常洵好似没听懂少女的心思,“待我这事儿办成了,回来就给你找。”
张素娘眼睛一亮,“真的?”她爽快地道,“说吧,什么事儿?”
朱常洵凑上去,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番话。张素娘只顾着耳朵叫温热的风给吹得发烫,丝毫没听清朱常洵究竟在说什么。
“所以,还请你同张大哥说一声,由他替我选几个可靠嘴严的。”朱常洵冲她行了个大礼,“这事儿办成了,你的好婆家也就有了。事关终身大事,还请素娘你和张大哥仔细些。”
张素娘啐了他一口,“哪里来的什么终身大事。”脸上的红霞都飞到了耳朵尖上,“知道了,你等消息吧。”
“要快啊。”朱常洵有些不放心,“绝不能拖,一旦延误了时机,可就甩不脱嫌疑了。”
张素娘低着头,嘴里喊着,“知道了知道了,哪来这么多话。”说着就捧着木盆小跑着走了。
回了屋子,张素娘将衣服先放下,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泼在脸上。烧得极烫的脸却似乎一点都没冷下来。她正要再舀一瓢水,张东俊回来了。他奇怪地看着妹妹,“怎么了这是?”眼睛冲边上的水盆里瞅了眼,“刚洗好的,就又叫你给泼上水了。”
张素娘犟着嘴,“哪里要你管了,又不是你动手洗的。”却又想起方才朱常洵拜托自己的事,清了清嗓子,跟着哥哥一起进了屋,“哥哥,我有事儿。”
“什么事儿?说。”张东俊提起茶壶,就着壶嘴喝起来。张素娘快步走过去,一把拍在他的背上,叫人给呛住了。“做什么呀!”
张素娘板着脸,“都同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许这么喝。这么喝过了,这壶里头的水,还有谁能喝的?也不仔细些。”她冲讪讪的兄长翻了个白眼,“还说给我找婆家呢,先给你自己找个媳妇才是真的。合该好好管管你。”
张东俊左右四顾,假装没听见,“你要找我说什么?正事儿?”
“正事儿。”张素娘拉着兄长坐在榻边,小声道,“方才朱大哥来找我……”
话才起了个头,张东俊就跳了起来,“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许你再去找他的吗?!”
“是人家来找我的。”张素娘微微噘嘴,脸上又红了,“我总不能把人晾边上吧?那样多失礼。”话说到最后,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扬了起来。
张东俊翻了个白眼,“对着他,再失礼也是有礼。我跟你说……”
“说说说,说什么说。”张素娘不耐烦地打断哥哥的话,指着自己的鼻子,“是我先寻得你,先听我说完行不行?”
张东俊拿妹妹没法子,“行行行,你说。”他按捺下心里的烦躁和怒气,却嘴上还是嘟囔了一句,“和那混账扯上关系的,能有什么正经事。”
张素娘白了他一眼,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拧。趁着哥哥还没叫出声前,凑过去道:“朱大哥让你帮他挑几个嘴严可靠的人,说是大公子叫他领着人去办事儿。”
事涉李如松,张东俊的面色就严肃起来。“大公子叫他去办事儿?他说过办什么事儿没有?”
朱常洵自然是说了,只是张素娘当时顾着羞,压根儿没听清。现下回答不上来,她便一推四五六,“这等机密之事,哪里能告诉我?哥哥真想知道,自己个儿去寻他问呗。”见张东俊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在被拧过的地方打了一下,“还有完没完了?”
“没完!”张东俊腾地一下站起来,在屋子里头来回踱步,步子越来越急,“我只要一想到咱们爹娘是怎么死的。我这辈子就和他朱常洵没完!”
张素娘不欲和哥哥争辩,她知道,只要一扯上这个,哥哥就一箩筐的话说个不停。不过心里却想,等人家把你妹子给娶回去了,看你到底完没完。她拍了一下张东俊的手,“你怎么想的都好,可不能耽误了大公子的要事。”
这才是最让张东俊不高兴的地方。凭什么大公子去找他,不来找自己?明明自己在辽东铁骑呆的时间,要比那个混账小子久多了。是,他承认自己不如那个姓朱的能文能武,还懂那个什么劳什子的火器。可论上阵杀敌,谁能比的了自己?
真是越想越气。
可再气,也得咽下去。
张东俊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了好半天却发现没人理会。扭头去看妹妹,好嘛,正拿了个篮子哼着小曲儿绣花呢。他黑着脸,把衣服甩地哗哗响,“我去找那姓朱的。”
张素娘停下手里的活计,噘嘴哼了一声,“往后得叫妹夫。”说着脸又红得不行,不用手摸都觉得会烫手。
自己怎么会说这等羞人的话,真是!
张东俊在朱常洵的屋子外头徘徊了半天,还是没鼓起勇气进去。最后还是朱常洵打开了门,“张大哥你一直在外头晃,把我屋里头的光都给遮了。”
张东俊的脸越发黑了。他冷哼一声,推开朱常洵就往里头冲,好似自己才是这屋子的主人一般。
朱常洵背着他,将门关上,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来。再转过身,已是换上了寻常的表情。“张大哥过来,是有事儿?”
“有没有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张东俊没好气地呛了一句。又觉得有些冷场,硬着头皮问,“大公子叫你去做什么事儿?”
朱常洵一愣,难道素娘没说清楚?不过还是道:“让我找几个人扮成鞑靼的样子,将二公子要新纳的妾在半道上给……”他五指并拢,比作手刀,快速又用力地往下砍去。
张东俊一愣,面色凝重起来。
整个李府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二公子即将要纳女真舒尔哈齐的女儿做妾。这些日子府里头就忙活着这件事呢,喜字都已经贴出来了。
怎么大公子……不想将这门婚事给成了?
张东俊将心思放在肚子里转了又转,谨慎地问道:“大公子可又说什么旁的话?比如……为什么要杀?”
朱常洵摇摇头,一问三不知,“主子叫做的事儿,我们做下人的哪里能问。”
“嘿,我说你……”张东俊撸着袖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就想揍人。这小子现在不是大公子眼前的红人吗?还能又不知道的事儿?这不明显是在诓自己嘛!
朱常洵对着那双常常把自己打趴下的拳头没有丝毫的惧怕,淡淡道:“难道我说错了?什么时候,奴才可以管主子的事儿了?”
张东俊的拳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朱常洵将路线告诉他,“得先去埋伏着,还不知道送嫁的女真人会有多少,最好多带些人。”
张东俊却摇头,“这样并不妥当。既然要扮作鞑靼蛮子,大公子又吩咐要机密行事,参与的人越少越好。”他将撸起的袖子放下来,“我去挑人,你等我消息便是。”
“有劳。”朱常洵起身去给他开门。
两人在分别前,彼此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额恩哲挑开马车的帘子,朝后头跟着的成群牛羊看了眼,又放了下来。她一点都不想嫁去李家,可是昂邦阿玛和阿玛的话,她又不能不听。
赌气地将脚边的褥子用力捶了一下。
听说汉人的规矩特别多,以后再也不能像在草原上那样自由自在了。
若是嫁的人是李成梁,额恩哲还会高兴些。起码这是个英雄。她经常从自己的昂邦阿玛和阿玛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对于驰骋草原,战无不胜的大英雄始终心怀好感。
可一听,最终定的人是李如柏。额恩哲的脸就垮了下来。从没听说这个人有什么战功,不过是李家一个不学无术,沉溺酒色的二公子罢了。
马车外的风沙越来越大,将帘子都给吹了起来。
额恩哲被风吹得眯了眼,赶紧过去窗边,想将帘子按下来,却看见不远处闪着奇异的亮光。
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光芒,额恩哲心里很清楚。在女真,她见惯了这种光。
一声尖利的女子呼喊,自马车中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明神宗实录里确实有记载说舒尔哈齐有女儿嫁给了李如柏,还生了儿子,就是李如柏的三子李抱忠。可是舒尔哈齐有记载的十二个女儿,没有一个写明了是嫁给李家的。我没能翻到那本李家谱系,对……这本书又在吉林大学图书馆OTZ所以这里斟酌之后选了年岁相当的舒尔哈齐次女额恩哲出嫁。历史上这位姑娘应该是和姐姐额实泰一起嫁给了乌喇那拉的贝勒布占泰,大家不要弄混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