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带金扶着胡冬芸,现在不敢说也得说了,“陛下,方才……”她看了看朱常溆,见后者也是凝滞着表情,一咬牙,道,“太子妃送了补汤过来,娘娘服下后,就不对劲了。没过多久,就……”她的眼睛朝榻上人事不省的郑梦境看去,意思很明白。
朱翊钧的利眼死死盯住了晕过去的胡冬芸,“剩下的补汤可还有?端来让太医看看,是不是这汤引起的。”
刘带金咬着唇,点点头,将昏过去的太子妃交给旁人扶着,自己提起裙裾出去端汤。
东西就在外殿搁着,不多会儿就拿来了。
太医们给郑梦境一一把过脉后,又聚在一起,对着那盅剩下的补汤研究。过了好一会儿,在朱翊钧失去耐性前,有了答案。
“陛下,娘娘确是因此汤引起的中毒。”说罢,太医们就束手立于一旁,让出地方来,叫自己做那壁上花。
这等皇家的辛秘事,扯进去了,那就是个死字。
朱翊钧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来了,他脸上平静无波,就连对着被掐了人中,方醒过来的胡冬芸的目光都没有任何的起伏。
胡冬芸初醒,就听见太医的话,登时吓傻了,只知道摇头,“不、不是奴家。奴家在端过来的时候,自己还尝过了。”她哭道,“若是汤中有毒,缘何奴家没中毒?”
她挣开扶着自己的宫人,“父皇明鉴,此事绝非奴家做的。母后待奴家向来如同亲女,就连大声一点儿的话都不曾说过。奴家铭感肺腑且来不及,又有什么可起杀心的?”
胡冬芸连连磕头请罪,额上很快就青了一片,继而变成了紫色,隐隐有转黑的迹象。
朱常溆看得心疼,将人拦住,跪在朱翊钧的面前替她求饶。“父皇,先前太子妃端来时,还让我也尝了。她必定是不知情的。凶犯另有旁人。”
“哦?不知情?”朱翊钧冷笑,“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连你也想置于死地!”他指着桌上的那盅汤,“太医已经验明了,还是你想说,太医全都错了?”
一番话说的朱常溆哑口无言,只得低了头,跪在那儿不说话。
胡冬芸哭着爬过去,抓住朱翊钧的衣服,“不是的,父皇,奴家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父皇,此事绝非奴家做下的,真的不是奴家做的!”
朱翊钧厌恶地将衣服从她手里抽出来,将人一脚踹开。他怒瞪着边上的太医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开方子啊!朕告诉你们,今日要是中宫就此……你们所有人,不,你们全家,九族,统统都给中宫陪葬!听明白了没有?”
太医们连连点头,开始聚在书桌前商量着怎么开方子。
刘带金心有不忍,她不相信向来天真不知事的太子妃会做下谋害娘娘的事。她上前将人扶着,暗暗提醒,“太子妃,没有证据,陛下是不会信你的。”
胡冬芸突然想起一事来,慌忙擦了眼泪,“父皇,奴家炖汤是在翊坤宫的小厨房,厨娘、厨娘可以替奴家作证,奴家便是想下毒,众目睽睽之下,也绝无奈何啊!”
“用得着你说。”朱翊钧冷哼,厉声道,“给朕马上将小厨房所有人都拘起来。今日进出过小厨房的人,也统统拘起来。”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一个,都不准给朕放跑了!”
陈矩拱手,立刻就出去将此事办了。不多时,他回来了,“陛下,今日所有进出过小厨房的人,都已经拘起来了。”他抬眼扫过面无表情的朱翊钧,又朝跪坐在地上,一脸希冀用泪眼望着自己的胡冬芸投去一眼,垂眸道,“不过刘淑女和一个厨娘说,有事儿要禀报圣上。”
“带过来。”朱翊钧向跪在地上的儿子扫去一眼,硬声道,“起来吧。”
朱常溆默不作声地先磕了个头,这才起来,一连呆滞地立在原处。
淑女刘氏和那个厨娘很快就被带了进来。二人进殿后,先磕了个头,“见过陛下,殿下。”
“不用说这些废话,你们要说什么,速速说来便是。”朱翊钧现在很是没有耐性,满心满眼就只有榻上生死不知的朱砂痣。
刘淑女朝胡冬芸投去一眼,垂眸道:“回陛下的话,这几日奴家一直都跟着太子妃学厨艺,盼着能孝敬陛下、娘娘,日后好好侍奉太子……”
“说重点!”朱翊钧冲她摆摆手,“别尽说这些没用的!”
刘淑女被唬了一跳,连连点头。“是。”她咽了咽口水,“太子妃今日过来端补汤的时候,的确是先自己尝了一口。”她望着身边的厨娘,“那时候贾厨娘和奴家都在,这点的确不错。”
贾厨娘也作证,“确是如此,当时里头不独奴婢和淑女,还有许多旁的人,也都瞧见了。”
这话和胡冬芸自己说的,并无半点出入,可见其说的是实话。朱翊钧的面色稍霁,“你们仔细想想,可还有旁的什么遗漏的?”
刘淑女咬唇,“不过,后来等太子妃走了,我见着桌上放过汤盅的地方有些白色的粉末。一开始还以为是做菜用的芡粉。”她偷偷向面露疑惑的胡冬芸看了一眼,又侧头望着身后的贾厨娘,“可是贾厨娘说,太子妃做补汤,从不用芡粉。”
刘淑女朝朱翊钧磕了一个头,“奴家也不知那是什么,只想着,会不会是和此事有关,所以才决意向陛下禀报。”
朱翊钧磨了磨后槽牙,“陈矩,去小厨房看看,那些粉末还在不在。”
陈矩点头,抱着拂尘离开。
片刻后,一个小太监回来,“陛下,小厨房的案桌上,已经被人擦过了,并未见粉末。”
朱翊钧的脸色越来越黑。
过了好一会儿,陈矩端了一个托盘过来,“陛下。”他用眼睛扫过托盘上的东西,“这张烧了一半的黄纸,是在灶台底下找到的。这个碟子里头,是奴才从地上扫出来的,只不知是不是刘淑女说的那些。”
小厨房因整日做膳食,总有些面粉、芡粉。每次做完了,都是要打扫的。为了能搜集这么一些粉末,陈矩领着人,一人一柄小刷子,撅了屁股趴在地上从砖缝里头一点点扫出来的。
朱翊钧冲太医扬了扬下巴,“开好了方子,就去看看。”
老太医点点头,将方子双手捧了,交给朱翊钧过目。
朱翊钧哪懂医理,不过是看一遍让心里安安心罢了。胡乱地扫了一下,就叫来陈矩去煎药,末了,还吩咐,“你亲自看着,不,亲自动手煎了,旁的统不许碰!”
陈矩点头,捧着药方,跟着药童去配药。
老太医冲几个太医点点头,颤巍巍地走去查看那黄纸,还有被盖子严严实实盖住的粉末。他先拿了黄纸看了看,上头一点东西也没有,就是褶皱里头也没存下东西。再凑近闻闻,全是火烧的味道,也闻不出什么味儿。
老太医不确定地叫了个鼻子灵光的年轻些的太医来,“你闻闻。”自己略摒了呼吸,揭开盖子,才慢慢吐出胸腔中的那一口浊气。凑近了问,眉头一皱,扭头朝其他几个太医招手,“你们也来。”
朱翊钧按捺住性子,一直探头看着太医们的动作,时不时地在里殿踱步,再停下,看一看。
胡冬芸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倒是朱常溆面无表情,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许是方才被父亲的斥责给惊着了。
太医们来回在补汤和药粉中闻着,比对着,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才向朱翊钧禀报。
“陛下,这粉末的确和娘娘中的毒,是一样的。”老太医神色凝重,“其实毒并不深,娘娘服用的应该不多。只娘娘的身子弱,所以毒发起来也凶猛。”
朱翊钧挥挥手,“朕不要听这些废话,朕只想知道,有没有法子,让中宫好起来。其余的,统不想知道。”
太医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道:“臣等,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朱翊钧一把将书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了地上,“朕不想听到你们说尽力而为四个字,朕要你们告诉朕,中宫能好起来,这毒,能解!!”
太医,还有满殿的宫人,登时跪了一地。
朱翊钧仰着头,努力将眼泪给倒流回去,强忍住哽咽,抖着音问他们,“补汤中可有粉末?”
太医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
“有。”
朱翊钧闭上眼,“来人,把太子妃送去景阳宫。”
景阳宫那是庶人王氏住过的地方,早就无人打理了,在宫中诸人的心中,这里等同于冷宫,也是个不祥之地。
太监们立刻就上前将胡冬芸从地上拉起来,一路将她拖出去。
“不!父皇,奴家不曾做过这种事!”胡冬芸拼命喊着冤,“殿下,殿下,不是奴家做的,不是奴家!”
“奴家甚至不知道这粉末是什么,从哪儿来的。殿下,求求您,救救奴家。真的不是奴家,殿下。”
朱翊钧听得心烦,“还不堵上嘴?想吵着中宫,叫她病得更重些是不是?”
太监麻利地取来布巾,塞进胡冬芸的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