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都传遍了!你一句话,也能消了潞王的几分罪。”李太后敲着拐杖,视物不清的双目流出泪了,“你就是不肯帮!前回潞王来信同你伸手要钱,你心里就不痛快,别当哀家不知道!现在可好了,他落了难,你竟是连张嘴说句话都不愿。”
李太后拄着拐杖,口里直叫着“作孽”,“先帝有灵,若是知晓你是这般的性子,怕不得再气上一遭!”
话不投机半句多。朱翊钧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火气,领着朱常溆就此离开。
李太后跌坐在椅子上,抹着泪,“哀家的皇儿,潞王可怎么办啊!”她心里也知道潞王犯了众怒,轻易放过是不能够的了。但哪怕是削藩呢?也能继续好好过下去,等事儿消停了,再让朱翊钧重新恢复了身份便是。
可看这次天子的态度,怕是行不通的。
李太后心头也转起怪潞王去。好端端的,怎么掺和上这等事。还扯上了亲哥的孩子。又念叨起翊坤宫来,一个两个,都不学好,做娘的霸着天子,不懂雨露均沾,做孩子的也不安分,整日就知道往宫外跑。这下可好,吃了亏吧?得亏人是回来了,要没回来,呵,且有的哭!
就这样的人,皇帝竟然还哄着,捧着。李太后越想心里越不痛快。
踏出慈宁宫的大门,朱翊钧心情才觉得好一些。他低头道:“父皇送你回母妃那儿去吧。”
朱常溆点点头,牵着父亲的手,慢慢地往翊坤宫去。他们到的时候,郑梦境刚把朱常洵给哄睡下。
一番折腾,几个通宵没睡的人也都没什么睡意。
郑梦境见几个宫人都有些受不住,就让他们领着朱轩姝先去歇下。自己同朱翊钧一同坐在榻上,将朱常溆抱在怀里,亲了亲,“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同父皇和母妃细细说来。”说罢心里还有些后怕,“下次再遇着,心里可就得有谱了。这世上不独好人,也有坏透了的。”
“怕是坏到骨头里都是黑的。”郑梦境恨恨地道。
“昨夜是洵儿自己先想法子逃出来的。”朱常溆沉寂了一会儿,道,“我是去寻他的半道上,才和他撞上。后头还有几个人在追他。同我一起去寻人的几个郑家小子先冲上去将人给制住,不防逃脱了一个,直往我扑过来。洵儿,洵儿怕人伤了我,才一刀子将人给捅了。”
朱常溆想起当时的情形,也开始发着抖。刀光距离自己那么近,朱常洵再慢上那么一些,怕是自己就成了刀下鬼。
“洵儿见死了人,怕得要命,都不知道动弹了。是我将人拉了往后跑,正好撞见东厂的蒋千户听见动静往这边来,见是我们俩,就给护了起来,将贼子给抓了。”朱常溆长吁一口气,抬头望着父皇,“以后,我和洵儿是不是就不能出宫了?”
经历过这次的危险,以后大概也都出不去了吧。朱常溆心里觉得有些可惜,在宫外可以看到人情百态,知道繁华如斯的京中尚有这么多的不法之事,更别提是直隶以外的百姓了。但想起这次差一点就永远见不到朱常洵了,他倒宁愿再不要出宫去。
郑梦境大力地揉了揉他的胳膊,“去,还是要去。”她看着有些犹豫的朱翊钧,“出去了,比关在宫里来得强。纵遇险,也是心里多存一遭事。因噎废食,奴家觉着不妥。”
朱翊钧没说话,只道:“你们也都一夜没歇了,先好好儿地睡上一觉再说。朕回乾清宫去,朝鲜议和的事还卡着那儿呢。”
郑梦境点点头,起身同朱常溆一起将人送出宫。
母子回转的时候,郑梦境低声问:“果真是你卫辉府的皇叔干的?”
朱常溆点点头,“回宫的路上,洵儿也同我说,他听见了贼子们的对话。母妃,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郑梦境一时没回过味来,对儿子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朱常溆浅笑,“削藩。”他见母亲陷入沉思,“先头舅舅入宫,不是曾同我们提过藩王的岁供吗?这次只要父皇心狠一些,将潞王除国,送去凤阳养着,日后各国藩王便可慢慢地一点点削弱。”
从潞王下手,开始一点点地蚕食藩王。就好像他们逐步蚕食了整个大明朝的经济那样。
“是你自己想的?”郑梦境不动声色地问道,“是你想要这么做?还是想要替洵儿报仇?”
朱常溆应得很爽快,“于公于私,孩儿都想这么做。”他前世就想要削藩,但是不敢动。他自己压不住,而且也没个章程,更没有兵力和财力。那时朝上举目皆是东林党,大家都忙着弹压国内的叛党,北边的努|尔哈赤也不断地往南侵掠,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出于对朱翊钧的了解,郑梦境现在就能给出儿子答案。“要办潞王,你父皇怕是愿意出手。他原就疼洵儿,此案必要大办——便是要草草放过,我都不会答应。若潞王够机灵,知道此四人已经同白莲教扯上干系,怕是会否认。”
朱常溆却道:“倒不一定,纸到底包不住火。就是慈圣皇祖母去找人通风报信,再从潞王府找几个人来认认,若真是卫辉府上的人,总有识得的。”
“这倒是。”郑梦境目露狠意,“若此事确与潞王有关系,你父皇断不会轻易放过。送去凤阳是板上钉钉的事。”
敢伤她子?呵呵。即便届时三郎心软,她都不会点头。兄长就在宫外,满京皆知潞王之恶,叫几个赖子在茶馆等处宣扬一番,难道还不会有人上顺天府哭诉?这次叫人绑了的,可不独独是朱常洵一人。
违背了民情舆论,就是当年权倾朝野,力压天子的文忠公都没法子。更别提后宫的李太后,当朝的天子和朝臣。
让潞王进京的旨意很快就送到了卫辉府。传旨的太监受了李太后的重赏,便有意透出几分。“殿下此次入京可小心些,遇着有些人,全作不相识就好。”
朱翊镠还没听明白,赵次妃却是明白了。她叫人给了那太监赏,道一句“有劳公公了。”扭头拉着潞王进了内殿,“殿下,此次入京怕是凶险万分,殿下万万得小心行事。”
朱翊镠全不当一回事,“天子是我亲哥哥,便是他性子优柔,拗不过朝臣,还有母亲呢。她一出面,朝臣总得给她几分脸面吧?”他笑了一笑,全无所谓,“你就是整日在后宅院子里待久了,什么好的坏的都往你们女人家手段上面去想。没事。”
潞王妃李氏因前次叫潞王发现偷拿了钱财去周济娘家人,虽没休了却还是叫关了起来。潞王府里外的大小事都交给了深受李太后信赖的赵氏。朱翊镠虽然看赵氏不顺眼,但觉得她为人正派,处事也算周到,交给她比交给府里旁的莺莺燕燕来得放心。一段时日下来,二人的关系反倒比先前还融洽些。
赵氏见潞王当自己的话耳旁风,心下急得不行。藩王没有大事,岂会叫宣召入京?定是京里出了连慈圣太后都没法子的事。见潞王不愿听自己的,她就私下点了几个机灵的小子,让朱翊镠一并带上去京城。
“殿下不愿听奴家的话,人总带着吧?也费不了什么事,权当让奴家安心了。”赵氏有意摸上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希冀地望着朱翊镠。
朱翊镠最爱叫人顺毛捋,赵氏的软和话一说,耳根子就软了。“罢了,带上就带上吧。”他子嗣向来稀少,便特地叮嘱,“你在府里要小心着,若有人气着你,直管大耳刮子打上去,就说是我允了的。凡事都以孩儿为主。”
“奴家省的。”赵氏盈盈一拜,目送朱翊镠上了去京城的马车,心跳得厉害。她捂着心口,希望将躁动不安的心抚慰下来。
但愿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朱翊钧这几天在朝上和朝臣们吵得不可开交。是关于倭国议和的事。阁臣们同户部的盘算了下,觉得国库已经难以支撑下去,太仓库再有钱,也得省着点用,防着哪日来了饥荒,国库就得大批银钱粮米送出去。
对此朱翊钧嗤之以鼻。支撑朝鲜之战的,大部分都是自己的私帑,他都不担心,国库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史宾刚从漳州送来的海商余利,自己尚且没动呢,看最近送来的信,他已经再次出海了,怕是这时候都已经在海上不知多久。有源源不断的银钱送进私帑,朱翊钧心里一点都不担心。
“若现在议和,不仅没能帮朝鲜复国,等平秀吉缓过气来,怕还得再来一趟。”朱翊钧冷笑,“众位卿家可想过这一点?在倭国见过平秀吉的海商都说他没有半点驾鹤西去的迹象。他既然有胆子攻打朝鲜,便是这次败了,也不会轻易死心。你们可知他本来不过是个仆役!给人暖草鞋的!”
一个能从暖草鞋的仆役,最终反过头来将曾经的主人给杀了,坐拥整个倭国。这样的人,你能轻视他吗?
朱翊钧笃定了丰臣秀吉还会卷土重来,说什么都要求继续打下去。何况就此放弃,就连朝鲜那头也落不着好。他现在手里有的是军费,根本不怕支不上。倒是倭国那头,因水战不利,运输粮草的船只接连被朝鲜截获,根本送不到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