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教本为南宋昆山僧人在净土宗的基础上又新立的佛家教派,又被称为白莲宗。原不过是提倡信众居家修行持戒,以期往生西方极乐净土。但到了前朝,元代的时候,和谋反这些扯上干系。此后民间有野望之人,多次假借白莲教所信奉的弥勒佛之名,联合教众谋反。元朝的时候,他们反元,大明朝的时候,他们反明,一日都不曾消停过。只永乐年间,就发生过贼寇唐赛儿起兵之事。
大明朝的屡次严禁白莲教传播,但因其教派明目繁复,教众众多,因而屡禁不止。凡是天家,尤其是藩王,都对其进而远之,生怕自己沾惹上了,就干净不了,叫天子给一锅端了。
李彩凤心里自然晓得这一层。但关起来的那个,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就能说不管就不管。可她双目失明,看不了路,只能依靠宫人们领着。现下他们一个个都劝着自己,不见动作,她的心就凉了半截。
大势已去,风光不再。
李彩凤终于意识到自己亦非当年摄政辅佐朱翊钧时候的慈圣太后了。若再作什么妖,怕是连这个特别赐了的徽号都要给摘了。
不去,就不去吧。李彩凤苦笑地坐下。
田夫人见李太后终于安分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叫人去同陛下说一声儿,那个好歹是他的亲弟弟。”李彩凤慢慢磨着后槽牙,心里的不甘心跃然于脸上。
田夫人道:“娘娘且安心,奴家听乾清宫的人说了,好酒好菜伺候着呢。潞王殿下不过是叫给拘了起来,没薄待人。是陛下特特嘱咐的。”
李彩凤冷笑,“亏得他还算有良心。”心思飞快地转动起来,想着如何替朱翊镠挡了这一次的难。
第75章
潞王刚叫朱翊钧给关了,京里京外就叫传遍了,个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不仅如此,传的话还一日变三变。早起还听是潞王在十七年就藩前和皇贵妃眉来眼去,现在叫天子给抓住了把柄,要严惩他们两个。到了晌午就成了潞王妃与潞王不睦,向宫里面告了一状,说潞王在藩地为非作歹,天子护不住,特地将人叫来京里关着,给卫辉府的百姓一个交代。
传着传着,不知怎的,就同白莲教扯上了。说是潞王和白莲教合谋,想要篡了自己哥哥的位。
“这是真事儿?”一个瞧着老实巴交的富户揣着手,满脸的不相信。
说话的人顿时变了脸,指着那人道:“我亲家的表舅是天牢伙房的伙计,他亲口说的,这还能做得了假?那天晚上,满京城不都到处是顺天府的人同锦衣卫?举着火把在那儿寻人。为的什么?就为了找白莲教的!我告诉你,人都叫给抓进天牢里呆着了,不知道上了多少刑。听说都不成人样了。”
富户心中惊愕,面上却不带出半分,打了个哈哈就转回家去。
“老头子,怎么样了?”一个穿金戴银的妇人过来从富户的手里接过他取下的帽子,“外头咋说的?可有谱了?”
富户叹了口气,心里惊疑未定。
妇人急得跺了脚,也顾不上将帽子放好,顺手就摆在边上的桌子。“你倒是说话呀!咱们闺女可还在卫辉府那头关着呢,指不定就是潞王听说了咱们家……所以才同天子告了状,现在这是使了*计来害咱们呐!老头子,你总得拿出个法子来才是。”
“我这不是在想着吗!”富户敲了敲烟杆,眉头紧紧地皱着。他装了点烟叶,点了火,一口一口慢慢抽着。
这对夫妇正是潞王妃李氏的父母。从他俩父母那一代,就在私下信了白莲教。临了送了闺女去选秀,不妨一朝竟选中了,二人心头真又悲又喜。悲的是此后就见不得要跟着潞王远赴藩地的女儿了。喜的却是无生老母果真赐下恩惠,让他们家飞黄腾达。
随着独生女儿去了卫辉,夫妻俩去拜无生老母的次数就越发多了起来。与一同的信众言谈间,就带出几分来,最后传到了教主王森的耳中。
藩王之富裕,大明朝人尽皆知。何况潞王就藩时买空了整个京城的珠宝,王森就起了贪财的念头,指使李氏的父母从潞王府取些银钱出来供奉无生老母。李氏禁不住父母的说和,就开始源源不断地从府内偷取了珠宝首饰相赠。
不过这事儿后来叫潞王给戳穿了,李氏被关,王森也就断了财路。不过他早就想到了这事必会暴露于人前,先前就让李氏的父母送了几个自己的心腹进潞王府去。那时候李氏还管事,塞几个人进去,不过一句话罢了。众人也没往白莲教身上去想,全当是王妃想要周济娘家,管事们也就听之任之,都没同潞王说一声儿。
现在却是惹了大祸。
潞王想要找几个不要钱的流民来做庄户是真,王森送过去的人想要拐几个孩子做些人牙子的买卖有些进账也是真。谁晓得无生老母没保佑住教众,亦或是打了个盹,没开眼,让人将皇子给绑了,捅了个大篓子。
朱翊镠和李氏被蒙在鼓里,但李氏的父母却是一清二楚。他们也没曾想,事情最后竟成了这般模样。当年有钱送去王教主那里的时候,人是好话不要钱地一筐筐送。后头女儿叫拘着了,王教主就冷淡了下来。现在出了事,更是见都不见,只道无生老母生了他俩的气,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都不佑护着了。
李氏夫妇又急又怕,没头苍蝇似的到处瞎转悠着,想要找个法子。可无权无势,又不是什么聪明人,哪里来好办法。今日听说潞王都叫天子给关了,是真慌了。
“要不,咱们给闺女送封信去?”李婆子想了半晌,觉得也只有这个法子了。闺女还没被休,到底是个王妃,懂的比他们多,兴许能有将这事儿给压下去的办法。
李老头不以为然,“老母都不护着咱们了。她一个凡夫俗子,还是个没把的,能有啥法子。”
“总比咱们现在这样干坐着好呀!”李婆子一屁股坐在小杌子上,抓着老伴儿的衣服急吼吼地道,“不写信给闺女,你倒想想看有啥法子。”
李老头一敲烟杆,烦的不行,挥挥手,“行行行,你去写去。这事儿啊,我再不管了!”
李婆子在他背后啐了一口,“你不管。你管了这事儿也好不到哪儿去!有本事你给想个法子呀。”说罢一撩帘子,径自去磨墨给李氏写信。
潞王府里,赵氏刚料理完上午的庶务,歇了一会儿,准备用午膳。前院的管事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娘娘,娘娘!不好了!陈知府带着人上门,要来抄家!”
赵氏腾地一下站起来,因速度太快,两眼发黑,头也晕乎乎的。她强撑着暂时不能视物的痛苦,问道:“怎么回事?”心头密布疑云,难道潞王在京里顶撞了天子?气得陛下要抄家?也不能够啊,不是还有慈圣太后娘娘顶着吗?
正想着,卫辉知府陈澍就领着人进来。不仅知府的衙役,就连当地驻扎的锦衣卫也都悉数入了潞王府。
“赵娘娘。”陈澍将手里的信举起,“潞王及潞王妃串通白莲教,迫害百姓,意图谋反。陛下已下旨籍没,这是证据。”
赵氏的双目已近能视物了,她匆忙忙地赶下去,从陈澍的手中将信抢过。那是李氏的母亲寄给李氏的信,上面写明前次送来的人乃是闻香教的,大约在京里犯了事,希望做王妃的女儿能想想法子。
闻香教,不过是白莲教的异名。
信从赵氏松开的手里轻轻飘落。难怪潞王到了京里,都没送信回来。难怪……王妃总是在拜什么自己从未见过的菩萨,还当是不知何处寻来的求子菩萨。
“下官得罪了。”陈澍微微躬身,手一挥,衙役和锦衣卫们一起冲向了府中。他们与面无表情的赵氏擦肩而过。
赵氏身边的嬷嬷死死护着她,见此处都是壮汉,已是不将赵氏放在眼里,不由跪扑在陈澍的脚下,“娘娘腹中尚有世子,还望陈知府网开一面,护着几分。”
陈澍微微睁眼,朝赵氏的小腹看了看,见她双手不自觉地护着肚子,心里了然并非诓骗。他沉吟几分,将嬷嬷拉起来,“此处人多,你且护着赵娘娘去一旁人少的地方呆着。”又转头叮嘱身旁人,看顾着些。
潞王到底是天子嫡亲的弟弟,现在将事做绝了,日后相见可就难看了。
嬷嬷朝陈澍拜了三拜,才搀着赵氏往边上立定,还不敢离陈澍太远,怕他一时没留意,将人冲撞了。
“真是不知何处造的孽。”嬷嬷低声咒骂着,“要让奴婢知道是谁惹来的祸事,必拔光了他的头发,叫做个癞子去!”
赵氏苦笑,“是王妃。”
嬷嬷狐疑地望着她,正想反驳,却见锦衣卫们将李氏从后院拖了出来。李氏的发髻全都散了,身上的衣裙在地上被磨得不像样,系着的衣带全都散了,一点点从身上脱落,露出里头穿着的衬裙。
“妹妹,妹妹救我!”李氏脸上的妆全都叫泪水糊作一团,她看见赵氏叫嬷嬷护着立在廊下,赶忙出声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