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人的汉子在朱常洵被迷晕的时候,已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摸光了,什么都没给他留下。朱常洵就是想拿利器隔断绳子,也办不到。
朱常洵暗自警告自己,一定要静下心来,想法子逃了。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和自己一样被抓来的孩子们,男的女的都有,都是面容姣好。只是他们个个脸上都带了泪痕,眼中满是恐慌,怕是帮不了自己什么。
脏污的桌上只点了一盏烛灯,蜡烛都只剩下一小截了。看着他们的男人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朱常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男人,慢慢地挪到了一个破柱子前面,想试试看,能不能用柱子上的缺口将绳子给磨断了。只是还没磨几下,木刺就扎进了他的手。
啧。朱常洵磨着后牙槽,眼中尽是狠意。他自出生,便是锦衣玉食,何曾吃过这等苦头。
门被打开,因上了油,所以没发出半点声响。
进来的男子朝朱常洵扫了一眼,走到桌前,一巴掌拍醒打瞌睡的人。“老三醒醒,嗐,快醒醒!别睡了。”
被唤作老三的男子揉了揉眼,“二哥,怎么了?有事?”
“有事。”男子在坐下来,朝朱常洵扬了扬下巴,“你,出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朱常洵拼命压着心里想咬死他们的念头,心不甘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男子一把拉住朱常洵的头发,摘了他嘴里堵着的脏布,“小子,你是谁家的孩子?”
老三忙问:“怎么了?”他打量了几眼朱常洵,觉得他除了长得好看些,似乎也没别的不同。至多就是家里有些银钱,舍得待孩子好,将人给养胖了。他们从朱常洵身上摸出来的东西里头,都是寻常人家用的。
“现在顺天府到处都在找人,连锦衣卫都出宫了,快要把整个京城都翻个遍。”男子目露凶光。干他们这行的,就是刀尖上走路。若是今日果真一着不慎,抓错了官宦人家的孩子。为了自保,他们也只能不好意思了。
男子抓着朱常洵的头发摇了摇,“问你话呢,哑巴了不成?说,你父母姓甚名谁。”
老三听了男人的话,有些害怕,“二哥,能叫得动顺天府尹和锦衣卫的,一定不会是小户人家。要不……咱们。”他五指并拢成手刀,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这动作朱常洵看得明白,教授骑射的千户同他们比划过。
这是要杀人灭口?!刚听说顺天府和锦衣卫在找自己还有几分高兴的朱常洵登时觉得不妙起来。
第72章
掐住朱常洵脖子的手犹如一个不断收紧的钳子。朱常洵从呼吸困难,渐渐脸色憋得变了红。他不断挣扎着,并不尖利的指甲在那只大手上不断地刮划着。但对方对这同挠痒痒般的动作,不为所动。
缩在角落里的孩子们不断往后退,生怕自己会是下一个遭了毒手的人。身后就是破败了的墙,他们退无可退,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
“砰砰砰”,寂静的深夜中,门板被敲得震天响。
“开门!”嘈杂的人声在门口叫嚣着。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掐着朱常洵的手也因此松开了。
朱常洵剧烈地咳嗽着,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他撑在地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快开门!”
老三吼了一声,“来了!叫魂呐!”他踢了一脚朱常洵,和二哥一起出去了。
朱常洵被一脚踢到了柱子上,额头正好撞着柱子底下的那块大圆石头。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下来,他知道自己受了伤。听着两个人贩与顺天府的交涉,朱常洵想要吼一嗓子,引起外头人的注意。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不断嘶哑地干咳。
烛光下,一柄被大意留在桌上的匕首泛着冷光,刺痛了朱常洵的眼睛。
这,大概是他最后的机会。
郑梦境叫人灌下了一大碗安神汤,那味儿难受得让她彻底清醒了。
宫门早已上了锁,本是该熄灯安寝的时候,翊坤宫还是灯火通明。朱常治缩在朱轩姝的怀里,止不住困意地打哈欠。朱轩姝拍了拍他,轻声道:“若是困了,就先去睡。”
朱常治摇摇头,又打了一个哈欠,赶忙拿手遮了。“皇姐,我不困。”嘴上这般说,眼皮子却直打架。
朱轩姝瞄了眼上首如坐定般的母亲,收回目光,不着痕迹地咬了一下唇。
朱常洵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早先时候,冯邦宁偷偷跟着进来禀报的锦衣卫一同入宫,觑着空见了郑梦境一面。冯保虽然没了,但冯家还是愿意承郑梦境当年的情。这是其一。二来,冯邦宁也深恐冯家会因此事受到牵累,希望在皇贵妃跟前露个脸,知道他们尽心,届时能落个好,便是发落也从轻了算。
郑梦境捏了捏帕子,突然从脑子一片空白的状态回过神来,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母妃?”朱轩姝赶忙轻声问道。已经在她怀里撑不住睡过去的朱常治翻了个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她轻轻拍了拍弟弟,目光一直不离开郑梦境。
郑梦境起身,从她手里小心接过朱常治,细细看了几眼,让都人将儿子送去房里。“莫再吵着洗漱了,今儿就先这样吧。”
都人不敢看她的有些死灰般的面色,福了福身,弯腰接过朱常治,从殿内退了出去。
朱轩姝走到母亲的身边,搀着她到榻上,“母妃也歇一歇吧。兴许睡了一觉起来,就能看到洵儿了呢?”
“我哪里睡得着。”郑梦境苦笑,手拉着女儿,不愿放了。。
夜幕慢慢地褪去,屋檐上的琉璃瓦叫朝霞晒得金碧辉煌,金黄与霞红交相辉映。
“姝儿。”郑梦境望着一点点从屋檐上探出头来的朝日,喃喃道,“如果再有下辈子,记得,万万莫要生作女儿身。”
母亲莫名其妙的话让朱轩姝有些摸不着头脑,“嗯?莫要再作女儿身?”
郑梦境望着紧闭着的宫门,“生作女身,亲儿叫人拐走,也只能留于后宅之中枯坐,等着旁人来送消息。日后待你为了人母,你就能明白母妃的此刻的心思了。我恨不得冲出宫里,亲自去大街小巷将你弟弟给寻回来。”
朱轩姝宽慰道:“不是还有旁人吗?锦衣卫?还有顺天府也出动了。”
“旁人?安知旁人就用心去找了?”郑梦境冷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话于她看来不过是妄言,若真如此,岂会有这么多贪墨的官员。
郑梦境不甘心,只因自己是女子,所以必须呆在后宫,等着第二手的消息报于自己。冯邦宁进来说的一些事儿,同乾清宫那头送来的消息有一些是对不上的。郑梦境两下一对比,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冯邦宁不在殿前走动,与田义、陈矩也无甚交情,所以没人同他通气。该说的,不该说的,郑梦境全都从冯邦宁的口里知道了。
能指使得动司礼监秉笔和掌印的,只有朱翊钧。郑梦境谈不上恨,因为她更明白朱翊钧也并非事事都了然于心,没叫人瞒着。何况瞒着她,恐怕还是为着好,怕她太过担心。
“史公公来信里,说是此次归降大明朝的海贼头领是一个女子。”郑梦境摸了摸女儿,“讨生活不是件易事,她必定吃了许多的苦头。但有一点,她必是能做到的。亲人遇难,她能亲自手刃、能亲自追寻。可母妃……”
郑梦境惆怅地张开手,怀里空落落的。“母妃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同个笼中鸟一样。该到点儿吃了,就吃了。该歇了,就歇了。都说男儿志在四方,可为何女子不能志在四方?”
朱轩姝对母亲说的这些并不很懂,但最后一句,她却是明白的。
男子不用缠脚,只有女子才必须忍受这样的痛楚。
朱轩姝同母亲一样,都是大脚。这是她们俩硬生生地挣来的。坤宁宫的皇长女朱轩媖却是随了皇后,缠了脚。朱轩姝当年去偷偷瞧过,隔着门,就听见皇姐在里头的哭喊,吓得她哆嗦着身子,赶忙逃回了翊坤宫,缠着母亲非得叫应了不叫自己缠脚。
能让向来温声细语,说话从不大声的皇姐发出那样凄厉的声音,这痛苦未免太可怕了。
宫门上的锁被取下,渐渐打开。郑梦境的眼下抽了抽,后槽牙狠狠磨过一遍,又一遍。她猛然牵起女儿的手,“走,咱们去乾清宫。”
她至多,只能到乾清宫,再往外却是不能够了。但只要能离宫门近一点点,都是好的。
郑梦境不想再于后宫枯坐。是,她叫这牢笼给困住了,的确不能出宫去找儿子。但起码,自己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离她的爱子近一些,再近一些。
为着找到儿子,朱翊钧今日的朝会都没去。朝臣们倒也没说什么,有几个拎不清的倒是上了奏疏,但还没送到司礼监,就让内阁给扣下了。
大学士们倒不是因着皇子走丢,能理解朱翊钧为人父的焦急之心。此事不仅仅是内监锦衣卫守护不利,事情到现在都没解决,届时顺天府上下都要有所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