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梅花越过红瓦,在人眼前开得正好。
曲终弦止,池鱼有点忐忑又有点期盼地看向自家师父。
她一直偷偷练琴,都没让他发现,现在总算能以琴写景,他会不会夸自己两句?
沈故渊捏着折子,终于动了动,仿佛刚刚才回神。但一开口,却是不咸不淡地道:“我知道了。”
小脸一垮,池鱼不高兴地凑到他身边:“就这一句话吗?”
“还要有什么话?”沈故渊白她一眼:“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扁扁嘴,池鱼转身去洗漱,忿忿地碎碎念:“整天板着个脸也不嫌累,好心好意弹琴给他听,连句夸奖都不给,没人性……”
“你可以念大声点。”背后的人阴森森地道:“反正我都听得见。”
头皮一麻,池鱼干笑两声,捏了捏自己的嘴。
上床就寝,沈故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搂着她,只道:“有件事还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池鱼捏着被子睁着一双无辜的眼。
“沈弃淮不顾司命反对,也要与余幼微完婚。”沈故渊淡淡地道:“婚礼从简,只求余幼微立马过门。”
“这样啊。”池鱼歪了歪脑袋,感觉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了:“他们想成那就成呗。”
“你还活着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开,他们成亲,外头传的话必定不太好听。”沈故渊道:“你可想好了。”
“这有什么想好不想好的?”池鱼苦笑:“我也没办法啊。”
沈故渊闭眼:“办法是有的,就看你愿不愿意。”
“嗯?”池鱼好奇地撑起身子趴在他胸口:“什么办法?”
伸手将她拂下去,沈故渊道:“你先出嫁,他们的婚事就波及不到你。”
微微一愣,池鱼看了看他,突然有点脸红:“这……这……”
“沈知白喜欢你很久了,你若是愿意,他必定不会有异议。”没有看她,沈故渊声音清冷:“嫁给他的话,你也必定不会吃亏。”
刚刚还泛红的脸瞬间变白,池鱼怔愣了片刻,像是没听清楚:“您说嫁给谁?”
“沈知白。”沈故渊侧头,半睁开了眼:“你不也挺喜欢他的?”
心里一慌,池鱼坐起身子,有点手足无措:“嫁……嫁给小侯爷?可是我……”
低头看看自己只着肚兜的身子,她哭笑不得:“我与师父这样,还能嫁人?”
“这有什么?”沈故渊道:“你只是帮我取暖,又没做别的。”
“没做别的?”池鱼瞪眼:“那上次在悲悯王府……”
“骗你的。”沈故渊道:“想吓唬你罢了,你我之间什么也没发生。”
心口一凉。凉到了四肢,池鱼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面前这人,觉得好不容易在废墟上重建的屋子,顷刻间又塌了。
这算什么啊?她与他这样,还能算什么也没发生吗?
还是说在他看来,只要没有行周公之礼,那她就算不得他的人?
“别这个反应。”沈故渊皱眉:“活像我欺负你似的。”
“……”
深吸一口气,池鱼眼泪冒了上来,幸好屋子里没点灯,一定没人看得见。
“师父没有欺负我。”定了定神,池鱼语气平稳地道:“是我多想了,我以为……”
以为能这样同床共枕,师父的心里,一定是有她的位置的。
然而,这是个比沈弃淮喜欢她还更大的笑话,笑得她想哭。怎么就无端地自作多情起来?自家师父这样的男人,能对她有什么想法?抱着她睡不过是因为她暖和。脱了衣裳不过是因为这样传热更快,这么久了,他跟她在一起,从来就没有过丝毫欲望。
多情总被无情扰啊……
摇摇头,池鱼撑起身子下床,浑身冷得起了鸡皮疙瘩,脸上眼泪横流,要是灯亮着,那定然狼狈死了。幸好,四周一片漆?,她也就忍着哽咽,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我答应过师父的,师父帮我,我就找个好人嫁了。既然师父觉得小侯爷是个好人,那一切任凭师父做主。”
沈故渊没吭声,黑暗里只有一头白发微微发着光。
池鱼冷得浑身颤栗,牙齿都忍不住上下磕碰,死命地抱着胳膊才忍住声音,勉强笑道:“那徒儿先去软榻上睡了。”
没收到回应,她也不打算多等,抱了被子就去软榻上裹成一团,死死地闭上眼。
是她多想了,是她多情了,不该有的想法一开始就不该有,在沈弃淮身上吃的亏还不够痛吗?这一颗心,哪里还能乱动。
一定是先前师父对自己太好了,所以她有点头昏脑涨,心里怎么就开始惦记人家了。就算人家喜欢抱着她睡,那也只是因为她能暖床而已。
一句句地安抚好自己,池鱼长出一口气,闭眼入睡。
明天开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好过日子吧。
于是,第二天,池鱼老早就起了身,看一眼里头还没动静的床榻,洗漱了就抱琴出去。
“池鱼早啊。”郑嬷嬷端着早膳,看见她就打了个招呼。
“嬷嬷早。”池鱼咧嘴笑了笑:“我出去练琴啦!”
一阵风似的卷过去,看得郑嬷嬷目瞪口呆:“哎,早膳……”
“不必啦!”
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郑嬷嬷摇摇头跨进屋子里,却见床榻上的沈故渊分明是睁开眼的。
“主子?”郑嬷嬷挑眉:“您醒了为何还不起身?”
着一张脸,沈故渊道:“等会儿再起。”
嗯?郑嬷嬷觉得不对劲,伸手一探他的额头,惊了一跳:“怎么又这么凉?!”
最近跟池鱼一起睡,每天不都是暖暖和和地起身的吗?今日可好,眉毛上都有霜了!
不耐烦地瞪她一眼,沈故渊道:“你别多管,烧点热水,我泡个澡。”
深深地看他一眼,郑嬷嬷摇摇头。转身出去准备。
池鱼练完琴回来,已经恢复了正常,看见沈故渊,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跑过去笑嘻嘻地道:“师父,我刚才听外头的人说,悲悯王府大婚,就安排在这个月末,算算日子,只有五天了!”
看她一眼,沈故渊抿唇:“那又怎么了?”
“五天的时间,纳吉问礼都来不及,所以和小侯爷的婚事……”池鱼笑了笑:“从长计议吧?”
手指微微一僵,又继续翻着奏折,沈故渊点头:“可以。”
池鱼嘿嘿笑着在他旁边坐下来:“而且啊,我和小侯爷交流还不够多,师父要是贸然说媒。也挺唐突的。眼下正是朝中闹腾的关键时刻,不如就再等几个月,反正我也不着急。”
“随你。”沈故渊神色缓了缓,撇嘴道:“反正外头的人指指点点的又不是我。”
屋子里炭火小了,池鱼跑过去加了炭,又把汤婆子塞进他手里,然后拍拍手,很是放心地跑去软榻上坐下。
要是以前,她定然会很乖地坐在他怀里,像只猫一样暖暖和和地偎着他,然而现在……大抵是有了觉悟,不亲近他了。
沈故渊眼神暗了暗,盯着手里的折子不吭声。
“三王爷!”外头有人喊了一声,沈故渊抬头,就见赵饮马穿着一身铠甲冲了进来,脸上兴奋又担忧:“宫里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池鱼一惊,立马跳下软榻:“谁跟谁打起来了?”
“李大学士和钟无神。当着幼帝的面直接打起来了!”赵饮马豪迈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奉皇命,把他们两个都关进了天牢,想着反正出来了,正好来报个信。”
“这可热闹了。”沈故渊轻笑:“李祉霄可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但钟无神也不是个软柿子。”
“那可不!”赵饮马忍不住比划:“李大人一玉牌下去,给钟大人头上砸出这么大个窟窿!这么大!钟大人也不是好惹的,当即还手,把李大人推得撞在了石柱上,半晌没回过神。幼帝当场就吓哭了,孝亲王震怒,直接将这两人一起关了,大夫都没让请。”
池鱼咋舌:“皇帝面前都敢打架?”
“不止打,还骂呢。”赵饮马瞪眼道:“李大人说已经同内阁中人一起写了奏折要弹劾三司使贪污,钟大人反口就骂他直娘贼,气得李大人当朝就指认他贪污秋收国库之粮食银两,说要查不出来,他自愿革职!”
池鱼拍了拍手。基本能想象到此话一出,旁边沈弃淮的表情。
本来还想和稀泥,现在这两个人他只能择其一了,不能两全。这对于沈弃淮来说,无疑是个噩耗。
“李大人肯定不用革职。”沈故渊淡淡地道:“他能查出来的。”
“为什么?”池鱼和赵饮马齐齐问。
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他们一眼,沈故渊薄唇一翻,吐出四个字:“见风使舵。”
沈弃淮年纪轻轻就能在官场里混得如鱼得水,那是有他自己的本事在的。见风使舵这一招属于基本功,他自然用得炉火纯青。
如今的形势,李祉霄他拉拢了一半,钟无神是他的旧部,一个生龙活虎,一个危机重重。聪明如沈弃淮,不用想都知道应该站在谁那一边。只是,表面上的功夫要做得好,不然就容易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