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楚峰面上的神色不辨喜怒,浅浅淡淡的,像是往常一般吩咐边梁一件诸如寄信牵马的小事罢了,边梁一时闹不清,主帅是一时意气还是真的深思熟虑了,他虽不喜这位隐藏了真身待在军营的依扎,可是依扎的那张脸却是主子爱慕过的。
邵楚峰吩咐完,见边梁无动静,立在炭盆子旁边,神情茫然,微微提了声道:“没有听清楚?”
“不,小的听清楚了,小的这就去安排!”边梁忙躬身道。
大半夜的,又去了军医的依扎,问了依扎的伤势,几日可移动,又盘算了一下,调谁去陪着依扎回乡看守。
其实若说看守,送回村里,并没有将依扎放在军营里方便,主子这般做,似乎有些画蛇添足,若是真的表示对依扎无意,也无需如此在乎依扎是在何处休养。
边梁心里存着事,一夜只浅浅地睡了三个时辰,第二日一早,他刚醒,便听依扎营帐里伺候的小医童过来道:“边千夫长,依扎今早醒了!”
边梁忙跟着过去,一路上问道:“主帅可已知晓?”
小童道:“小的刚才去主帐,将军正在案前写字,小的不敢打扰,才过来通知千夫长!”
边梁点头,道:“此事我知晓便可,不必去劳烦主帅了,依扎醒来可有说什么?”
小童挠着小脑袋,有些不解道:“依扎问,为何主帅不在?可曾来看过她?”
依扎不过是小小的新兵,还比不得他一个小医童在军营里待得时间长,为何会敢问主帅可曾来过?
小医童心里有些茫然。
边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依扎大伤初醒,怕是还闹不清情况,约莫是为主帅挡的一剑,是以,问起了主帅。”
这一番解释,似乎有些道理,小医童点头,乖巧地走在边梁千夫长旁边。
边梁一进营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边梁看了一下,营帐内四周摆了三个碳盆子,里头烧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碳,一丝呛人的碳火气也没,依扎躺在床上,身上披着棉袄,见他进来,微微咬唇,道:“千夫长,这些日子劳烦您和主帅看顾!依扎心里有愧。”
边梁道:“你为主帅挡了一箭,这些照顾也是应当的,今日听闻你醒了,想来伤口已有好转,这两日天气也甚好,不若,明个,我就派人先送你回村里将养着吧,军营里实不是养伤的好处所!”
边梁说这话时,一直看着依扎的脸,见她瞳孔微闪,心下有数,补道:“你是为着主帅才受的伤,主帅那边说要自己出一百两赏你,让你回去安心养伤!”
见主帅连她的医药费都顾虑到了,依扎一急,眼圈便红了,“千夫长,可是依扎哪里做的不好,主帅才要赶依扎走,依扎自幼便羡慕那些可以进军营上战场的兄长,还请千夫长帮依扎求个情,依扎即便现在负伤不能上战场,在军营里照顾主帅却是做得来的!”
边梁神色有些为难,在营帐中来回走了两步,还是劝道:“依扎,你身体不好,留在军营实在不便,主帅既是说让你回去休养,你便回去吧,虽说此回你为主帅挡了一箭,于主帅有救命之恩,可是,你莫忘了,你隐藏身份混入军营,却是死罪,速速离去吧!”
边梁说完这番话,摇着头离开。
依扎面上现了颓败之色,想起身唤住边梁,被旁边伺候的小医童按住:“你身上的箭伤还未愈合,不可!”
依扎的眼泪便像散了线的珠子般,颗颗嗒啦着落下。
棉被上的手,却轻轻地握住了,两军即要开战,她决不能离开。
许是用了力,胸口的伤口被牵动,依扎疼的额上骤然出了层冷汗,头皮一阵发麻。
小医童不解地看着她,道:“回家还不好吗?两军即要开战,你身负重伤,如留在军营,到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留在这里,岂不是送死?”
依扎被看的有些慌,面色隐有苍白,“我既入了军营,自当和主帅,弟兄们同生共死,岂能临战退缩!”
小医童看着依扎,倏然转身去捡分药材去了,好一会儿,扭头看正在出神的依扎,暗自呐呐道:“许是伤了脑子!”
邵楚峰自那日拿走了依扎的人参寄回京中后,再也没去过依扎的营帐,依扎在军营里拖了三日,还是被边梁送回了村子。
从林卫小将军处拔了一个叫林二的留下来照看依扎,可怜依扎,即便回村里也不敢暴露自个女儿的身份,每日里,换药、沐浴皆十分不方便。
很快林二便察觉出依扎在这个村里的古怪来,村里的人并不似旁的村子那般常串门嗑家常,每个村里必有的絮絮叨叨的妇人,在这里见不到,似乎都是十分勤恳淳朴的庄稼人。
可是这氛围着实有些怪,按理说,他陪着依扎从军营里回来养伤,总有个把或探望或好奇的,这里却是一个没有。
再则依扎的家人对他的态度也有些怪,虽说他是来照看依扎的,可是,他照顾哪有家人照顾更贴心一点,这一月还没完,地里农活又不忙,依扎一个哥哥,一个嫂子,加爹爹,一个妹妹,却并不来看护一下。
林二心里有了疑虑,想着什么时候回军营一趟,和林将军说一声,提个醒。
林二是今年才跟着林卫进的军营,以前也不是邵家军,对邵家军的事,可以说一无所知,依扎有时候闲聊和他问起,林二也答不出。
这一日依扎的药没了,林二要去镇上买,服侍着依扎用了早饭,临行道:“你这些日子眼看着越发瘦了,我顺道去镇上给你买二斤肉回来补一补!”
带了一顶大耳帽,便往镇上去,半路觉着后面似乎有人跟着他,心里一激灵。
原想着回趟军营的,只是军营的路有些偏僻,人烟罕至的,林二便干脆直接往镇上去,一路脚步不停,到了镇上,也越有一个时辰了,人来人往的,林二并未直接去镇西边的药铺,而直接去了东边的菜市,找了卖肉的,割了二两肉,再去西边的药铺,买了依扎需要用的药,这才猛一拍脑袋:“哎呦,我的肉呢?那可是给依扎炖汤补身子的啊!”
林二急匆匆地感到菜市,遇到军营里来采买食材的伙头兵,十分惊喜地上前交谈,那一伙儿约着他回军营看看,林二挠着头,顾虑道:“依扎的药没了,还等着我回去熬药呢!”
有一人问他:“哪个村的?”
林二道:“西平村的!”
那人“哎”了一声,指着一边买肉的大婶道:“这个也是西平村的,让她带着回去便是!”
那大婶正在挑着猪小排,闻听疑惑地看了一眼林二,眼里的寒气却让林二身上一凛,林二将肉和药递给大婶,赔笑道:“婶子,还麻烦你送到村子西口的依扎家!”
说着,将东西往这大婶的筐篮里一放,却是头也不回地拔腿追着伙头兵跑了。
那大婶不乐地瞪了卖肉的一眼,再出菜市去寻林二,已然没了影子。
林二回到军营,火急火燎地找到主子林卫,哭丧着脸道:“主子,小的再不回来,可就要没命了!”
林卫正在拿着帕子擦拭着佩剑,听林二这一说,停了手上的动作,诧异道:“怎地了?”
林二一路心惶惶的,此时方定了一定,摘了大耳帽,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道:“主子,那一个村子都有问题!”又将他觉得的古怪处和林卫都说了一遍。
林卫听完,神色凝重,按着林二道:“你先在营帐里歇一歇,我去找主帅!”
邵楚峰正在察看地图,听了林卫的话,皱眉道:“或许,这西平村,都是耶律或慕容新裕的人!”
默了一会道:“一会,你去镇长那里,将西平村历年的人口记载拿过来,多带几个人去!”
如若西平村真是慕容新裕的人,那不仅是依扎是奸细,军营还有很多奸细,不光来自西平村的,甚至周边的村也有,这次大军因为对路不熟,在康平县里又征了一千的兵,这一千的兵分散在各个地方,若是真的混进了奸细,却是很难梳理出来。
林卫道:“主帅也不必太忧虑,就算这次没有混进奸细,在我们从京城出发的时候,或许便也已混进了奸细,此次,我们不妨来个计中计!”
林卫说的,邵楚峰也有考虑到,当年他第一次出战耶律,便是因着奸细而险丧了命,耶律国对这一招历来屡试不爽,此番,又故技重施!
只是,他们是从哪里找来一个和清沅一模一样的人,而且,他们远在西北,又如何得知八年前的清沅长什么模样呢?
除非,早在八年前,京城里便潜伏了东党项国的奸细,当年耶律国上贡的三位美人,除了一位年纪尚小的,不见了,清沅的母亲,包括翼王府的侧妃,都已没了,这一番,难道是当年逃走的那个如漪布的局?
邵楚峰脑子忽地轰隆一下,为何,他当时问明锦为何会跳凌波舞,她说是鸿姨教的,他当时没有多想,以为青楼女子为了生存,会的技艺多,却忽视了,凌波舞也是产于耶律国。
难道,便是这位他苦苦求娶回来的夫人,也是耶律国特地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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