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偷偷觑了一眼良娣的脸色,忙低着头躬身退下。
周菁文望着面前轻轻荡着涟漪的湖水,即便她还是扬州知府府上的小姐, 能入太子府邸做良娣,也是高攀了的, 何况还是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进的太子府邸。
这三年来,她在太子府邸过得也算不上差,衣裳首饰,丫鬟奴仆,全都按着份例来,并不曾被克扣或怠慢, 只是见到太子的机会,一双手都可以数的过来。
都是节庆日,阖府团圆的时候,太子会象征性地坐在主位上,一起用膳。
夜里头,周菁文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了衣裳起来,外厢守夜的丫鬟睡得十分沉。
她夜里素来无事,也便让她们也安生睡着,她是罪臣之女,没有依傍,只得小心谨慎地经营,是以,便是丫鬟,也是很少高声。
今日是十六,月亮十分的圆,又清又亮,夜里有些凉寒,周菁文紧了紧身上的披帛,一路往后园去。
这一处后花园原是皇上下令监造的,里头的山石凉亭水榭,都花了许多心思,周菁文沿着湖边的卵石小路缓缓地走着,湖面里映着的人影十分单薄,她忽地便想起了传闻中的那位北安王府的清沅郡主。
近日清沅郡主的死因闹得沸沸扬扬,当年一度传闻清沅郡主是自己沉湖的,可最近在庙里修行的白薇萱忽地疯疯癫癫地说,赵清沅是她派人谋害的,是她收买了赵清沅身边的丫鬟,将她推进了湖水中。
这一番风波,她原以为邵国公会震怒,会想起那个他曾经挚爱的女子,会与国公夫人发生嫌隙!
她私下里隐隐希望那个除了玉荣公主以外,大赵国最幸福的女子——静懿郡主,会为此一朝栽倒泥地里。
便是不栽个跟头,恶心一下也好啊!毕竟当年邵国公对清沅郡主的感情有目共睹。
可是,却听闻邵国公夫人有了三月的身孕,邵国公整日里鞍前马后不说,已经两次三番地向皇上请假,在家陪侍夫人。
这般荒废政事,皇上也不以为忤,竟还特地拔了一个太医去邵国公府坐镇。
整个京城里的官家夫人们的礼品便像流水一般地往邵国公府送,便是太子爷也让侧妃娘娘送了两回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她知道,其实太子爷还惦记着沈明锦,那是太子爷心头永不凋落的芙蓉花。
周菁文觉得步子有些乏,靠了一棵柳树坐下,望着盈盈闪着光亮的湖水,她没有勇气跳下去,不然也就解脱了。
“太子爷,您何以忍心?”一个凄苦的声音颤颤巍巍地从右边回廊里穿过来。
周菁文心上一跳,竖了耳朵细听,才隐约发现有脚步声,她先前并未注意,回廊从西到东,长长的一段,上头覆了琉璃瓦,左右两边垂了藤蔓,听声音,似乎是侧妃娘娘,那另一个,是太子殿下?
周菁文轻轻往柳树的另一边移了移,侧妃娘娘深夜与太子爷诉衷情,若是知道这里还有人在,定会对她不喜。
这时便听太子殿下淡道:“公主可是在府中待的闷得慌?闲暇无事,也可以带着奴仆出去走一走。”
回廊里头传来侧妃娘娘极度压抑的唔咽声,断断续续地道:“殿下,可是还是不曾忘记静懿郡主?”
“放肆!”太子殿下怒喝一声。
周菁文也吓得颤了一颤,太子殿下素来温文儒雅,周菁文还不曾见他高声喝斥过谁,对这位来自东党项国的冶迦公主,更是礼遇有加。
原来,静懿郡主真的是太子爷心口不可提的禁忌。
“夜已深,公主回去歇着吧!明早荣儿要来府中玩!”
“是,妾身告退,爷劳累数月,也早些回去歇息!”
周菁文微微从柳树后头探了小半个脑袋,见到着了银霓红细云锦广绫合欢上衣,搭着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的侧妃娘娘微垂着头从回廊那头走了出来,该是回自己的寝殿。
看着侧妃娘娘走远了,周菁文微微吁了一口气。
正待爬起,忽地从湖面里看到身后有一个黑洞洞的影子。
顿时心里毛骨悚然,僵在了那里,不敢动弹。
“周良娣可是半夜要来投湖?”一个微微嘲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周菁文悬着的心下了一小半,又猛地提了上来,跪伏道:“妾身晚上贪食了些,难以入睡,是以出来消食,不曾想会遇见殿下。”
头顶上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周菁文觉得自己的小腿隐约要发麻了,才听见太子殿下道:“良娣若是有闲情,不若陪孤小酌。”
周菁文心中大喜,忙掩了声色道:“是!”
便见面前伸出来一只手,略带厚茧,周菁文羞涩地将手递了过去,由太子殿下拉了起来。
两人往湖边的水榭走,不一会儿便有小宦官送了几碟小菜与一壶清酒过来。
周菁文轻轻地倒了两杯,正待敬太子殿下,却见太子殿下一双深邃的眸子淡淡地望过来,似笑非笑,吐了一个字:“嘘!”
然后,太子殿下自己满饮了一杯,周菁文忙给续上。
如此来回,只待一壶酒喝完,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见太子殿下起身,道:“良娣回去歇着吧!夜里寒气重,往后莫再往湖面跑了,听闻北安王府的郡主便是在湖边散步被推下去的。”
周良娣小声应道:“谢殿下提点!”
赵益之吩咐内侍将周良娣送回,自己待在水榭里头,看一眼四周冷寂的月光湖色,不由自嘲一笑,府中的侧妃和良娣都闲的要熬出病来了。可是,他好像还是放不下那个人。
前些日子,和他一起在蜀地查盐税贪墨一案的楚王叔收到邵楚峰的信,说明锦有了身孕,楚王叔十分可乐,那两天诸事不理,去蜀地街头淘换了好些小玩意儿,派人送回了京城。
他才想起来,明锦已经成婚三年多了,这三年他们也偶尔见过,或是在东大街上,或是在宫宴上,都远远地点头致意,或是轻轻笑一笑。每次不过匆匆一瞥,他总能心里暗暗欢喜许多时候。
她是他年少岁月中唯一的愿景。
几年前,他替明锦受了剩下的五仗藤刑以后,陛下便派了一名暗卫给他。
等他伤养好,陛下将他单独传唤到御书房,问他愿不愿意当储君,他拒绝了,说这一生只想仗剑走天涯。
他记得陛下开口大笑,指着他道:“为情所困,浪迹天涯?那下回静懿郡主要受的不是藤刑,而是灭族之灾你又能如何?”
陛下见他神色疑惑,叹道:“朕膝下无子,诸王之中,楚王兄无子,眼下呼声最高的是你翼王府和肃王府,肃王狼子野心,为了不被朕猜忌,让允迪扮傻充楞二十余年,也是妄为人夫,这些年来与白寒石狼狈为奸,你父王,心中还念着那位耶律国侧妃,当时朕不得已将那位侧妃逼迫至死,你父王心中定有挂碍。”
他不养于京中翼王府,又因明锦,几度与父王母妃闹僵,与京中各股势力都毫无瓜葛,陛下选择他,约莫是想培养出一个一心一意照看他的江山和玉荣公主的储君。
他记得自己问陛下:“陛下可是担心玉荣?”
陛下并未回他,只虚虚一笑:“她的夫婿是国公爷,已经注定在这权势的漩涡中,你若想护住她,有比做帝王更合适的法子吗?”
是啊,有比做帝王更合适的法子吗?
赵益之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酒杯,师傅除了传授他技艺外,还传授了他这独一份的痴情。
可是,即便三年来,他未和明锦说过一句话,京中还是流传着他钟情于明锦的传闻,便是太子府后院里的这些女人,也开始将矛头对准了明锦。
赵益之猛地将酒杯扔进了湖水中,湖面闪过一个小坑,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第二日,许久没有动静的太子府后院,炸了一颗小惊雷,周良娣被升为太子嫔,虽然太子府邸唯一最大的女主子还是冶迦公主,可是,唯一一个太子嫔,也是三年以来唯一一个升了位份的女子。
冶迦公主身边的嬷嬷出去打探了一下,才知道昨夜里太子爷与周良娣在水榭里头小酌。
冶迦公主听了消息晃了许久的神,然后按着嬷嬷教的规矩,送了布匹、首饰到太子嫔的院里。
这一道惊雷尚未把冶迦公主炸醒,当夜,太子爷去了太子嫔的院里,卯时正才出来。
这是留宿了!
自此太子府邸的后院就再也不复以往的平静。
这一年九月,邵国公府的少夫人产下一个女孩儿,陛下赐名为邵亦安,封为亦安郡主。
位份竟是等同于其母,邵国公进宫说邵府满门恩宠已盛,请求陛下降为了亦安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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