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师傅学过些许人体脉络,知道这部位刚好足够使右手无法提力,待听见前面的人手上的刀剑落地的声音,长长的睫毛轻轻上翻,松了口气。
看向明锦,温柔地笑道:“没人能带走锦儿!”
他的眼睛明亮有神,像碧色的山涧泉水,清澈见底,带着阳光照耀上来时透明的光泽。
沈明锦这时才敢露出恐慌来,往楼下狂奔而去,扶着立不稳的益之,哭着腔道:“吓死我了,你哪里不舒服,我让绿蚁去找你师傅了!”
益之见她这般紧张自己,傻呵呵地道:“没事,锦儿,你没事就好!”
青鸾看着这一对小人儿心头叹气,转首看向不速之客,眯了眼,咬牙切齿地大声喊道:“快抓住,送到衙门!”
现任县令和她也有些渊源,这人既然敢这般正大光明地来青玉楼劫持木槿,肯定有些来头,她得在审讯之前,就让他消失在狱中。
想到这里,青鸾招来绿水,低声吩咐道:“你去账房上支一百两银子,让你二叔上些心!”
绿水的二叔正是狱卒,绿水应下,将手里的小红帛布花篮子交给另外一个小丫头。
待县衙里的官兵将人带走,沈明锦才反应过来,问众人道:“有没有见到绿蚁?”从青玉楼到平原巷子,来回也就一柱香的时间,怎么县衙里的人都来了,绿蚁还没有回来?
众人都摇头,鸿姨不耐道:“益之伤的这般重,他不会算出来?”这明明是躲得清闲!
沈明锦一时也不敢吱声。
大夫给益之正了骨,提笔写药方的时候,醮了墨,微顿片刻,又将笔放下了,叹道:“怕是还得无先生来把把脉才好!”
沈明锦见鸿姨又要发飙,忙道:“绿蚁没去过,可能途中出了什么事,我去平原巷里看看!鸿姨你先照看下益之!”
一路过来,沈明锦也没见到绿蚁,等到了巷子口,忽见一绿色袄裙的丫鬟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忙喊住:“绿蚁!”
“哎,槿姑娘,你怎么也来了,奴婢,奴婢找了好久,门一直没人开,借了邻人家的梯子,爬了进去,没,没见到人,只在桌子上看到了两封信,面上一封写着给赵公子,一封,没有署名字!”绿蚁喘着粗气道。
沈明锦接过来一看,见一封上面确是空白,拆了封蜡,打开纸,上头龙飞劲舞,一个斗大墨字:回!
不由哼道:“这老头子紧要时候不出来,就邪邪乎乎的!”她小时候,一见面就说她福根深厚。
要是她福根真的深厚,会垂髫之年就家破人亡,流落青楼?呸,要不是这老头是益之的师傅,她当真想唤一声:“骗子!”也不怪鸿姨看不上!
等沈明锦将绿蚁带回去,已经是丑时三刻,听闻益之已经睡下,也不要绿蚁伺候梳洗,自己倒在闺房便睡的黑甜。
等到第二日醒来,沈明锦觉得身上像散了架子一样,疼的整个床都像在摇晃,外面吵闹的厉害,她像是直接睡到了夜里,头一阵阵的抽疼,“绿蚁,绿蚁!”
唤了两声,都没有人来,沈明锦勉力想起身来,刚一抬上身,“嘭”一声,沈明锦整个人往后一冲,磕到了头,伸手准备摸下,才觉出双手不能动!
整个人一下子如降冰窟,瞬间清醒,这才发现,她好像在一辆马车上,手脚都被绑住了!
天呐!她被绑架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外面有个老婆子道:“已经出了江陵,前面就是夔州,我们不若就在夔州将这丫头卖了!再待两日再回去,白蘅姑娘也不知道我们将人卖到深山老窝里没有!”
沈明锦心一跳,竟是白蘅派人将她卖掉!竟然已经出了江陵!
*
邵国公府里,守门的听见外头有哐当哐当的叩门声,听见伍修喊道:“国公爷回来了!”
忙起身卸了钥,拉开了大门!
已经是亥时二刻,露水渐重,门外涌进来一股寒气,伍修将国公爷的马交给仆人,叮咛道:“江雪今天跑了许多路,多喂些马料!”
那仆人忙应下,今日是清远郡主的忌日,国公爷自是又去清沅郡主的坟上了,没想到这般晚才回来。
听以前的老人说,国公爷少时十分调皮好动,八年前北疆捷报频传,正是少年公子,意气风发,未待归程便已寄来信让老国公爷备好聘礼,要十里红妆迎娶清远郡主,一腔子热血激情烫人心肝。
那几年,一箱子又一箱子的北疆风物流水一般地往北安王府抬。
忒过情深,谁成想,清远郡主极为轻易地就离开了人世,国公爷却是在战胜凯旋归来后,求皇上赐婚她娶清沅郡主,人已经去了,娶得不过是一尊牌位罢了,这是打定主意以后不娶,要百年以后葬同穴呢!
夜深人静,邵楚峰站在桌子前,执着笔,一笔,一笔,细细地勾勒一对月眉,樱口朱唇,齐胸的紫衣襦裙,青色的褙子,画上的一双纤纤素手,像活了一般,拈着一支寒梅。
一旁随侍的伍修,并不稀奇,这些年,每到这一日,国公爷都要画这么一幅画,或跳着凌波舞,或弹琴,或饮茶,越是日长,清沅郡主的眉眼反而越发清晰,这两年便是观画,也觉得是活了一般。
沅居院后头的芙蓉院里头,已经塞了许多底下人送上来的女子,从白丞相府的庶女,到八品小官的女儿,抑或是青楼女子,也有善茶,善棋的,便是凌波舞,他也曾听闻有人跳得。
但是,除了赵清沅,谁会些什么,和国公爷仿佛并无干系。
“伍修,你看看,这想不想康平九年,她在季府梅花宴上跳完凌波舞后折的那支梅花!”
伍修正在走神,听见主子发问,忙上前一步,细细观摩,这么些年,跟着主子,他都将清沅郡主印在脑海里了!他隐约记得,那是主子第一次见到清沅郡主。
“爷,那日,清沅郡主似乎配了一块玉玦,您还说了一句‘十分别致’”伍修指着上头的裙裾提醒道。
这种日子,宁愿让国公爷忙着画画,也不能让他闲下来多想。
邵楚峰未语,并不在山头添一笔。
伍修有些奇怪,也不敢提,但后半晌伍修躺在自个床板上睡觉的时候,恍惚听见一个少女一双莹润的玉手摸着一块玉,娇俏地说:“这呀,这是玹哥哥赠给清沅的生辰礼!”
伍修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发觉自己额上出了一层虚汗!
捂着胸口咕哝道:“这般下去,不说老爷老夫人要疯,我也都得疯了!明个一早得托跟着老夫人一起去广化寺烧香的娘帮忙求个护身符!”
第二日天晴,冬日京城里的天空难得疏朗了一回,邵国公一早便护送着亲娘向氏去广化寺烧香祈福。
为了不想听娘唠叨,邵楚峰一直缓缓地溜着马跟在队伍后头,向氏有心想劝解儿子几句,有意等他一等,马车一停,邵楚峰的马便也停了,始终保持着距离。
向氏气的心肝疼,对着身边伺候多年的凌妈妈道:“真是作孽哦,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娶了白府的二小姐呢!”
凌妈妈递过一杯茶,轻声道:“听说白二小姐嫁给肃王次子,至今未开怀呢!”
向氏一怔:“噢,还有此事?”心里却是降火不少,要是娶一个七年无所出的,还不如这般单着呢!“哎,翠微,我那小子不娶,倒累的你家小子也跟着单着!”
凌妈妈笑道:“老夫人真是折煞老奴了,我家修儿能跟着国公爷四处见识,也是福气不是,说起来,国公爷还不到而立之年呢!老夫人啊,你就在等等吧,该有福缘深厚的小姐等着叫您婆婆呢!”
一番话说的向氏心里熨贴,捂着小暖炉道:“以后得叫主持师傅给批批卦!”
向氏在佛前诵经文,邵楚峰便去后头找老主持下棋品茶,老主持是个棋迷,又是个臭篓子,常常下了三五步便要悔棋。
邵楚峰平日里冷面寒霜,对着这个爱悔棋的老秃头却是十分容忍,概因当年他将清沅的牌位娶进府,这老头上门来说:“此女还在人间!”邵楚峰细问,他却以“天机不可泄露”,“时候未到”等语来推脱。
纵然如此,这些年来,邵楚峰一直隐隐地期待,赵清沅还在,佛家讲究轮回,也许他的清沅真的还在。
一连下了五盘,老和尚悔了二十多步棋,邵楚峰都面无异色。
等第五盘,老和尚将了邵楚峰的“帅”,笑吟吟地道:“够了,到了,到了!”
邵楚峰见此,便着手收拾棋盒。
老和尚摆摆手道:“棋到了,人也到了!”见邵楚峰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笑道:“鸾星动,故人归!”
对面的人倏地站起了身,猛地揪住老和尚的衣领,声音暗哑:“在哪?”
“在,在夔,夔州,你自去,两日内,若迟了,可莫怪老衲!哎,哎呦!”
老和尚话尚未说完,便被邵楚峰扔到了地上,焦急喊道:“写月涂黄罢,凌波拾翠通!记住这句,你二人前程缘起于此,这回,还是这个!”
邵楚峰脚步略顿,便如旋风一般不见了踪影,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回荡:“赵清沅已经轮回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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