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轻抚琴弦,琴音如流水,她双目微阖。在黎明之前的清光里,弦音铮铮,余音袅袅。
一曲毕,昭碧霞恍然一惊,惊得她站起身,连连摇头。
她刚刚弹的,竟是《橘颂》。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无意间闯入她的生活,润物无声。
她一刻也不愿再想起仓云,也不愿追究自己当初如何被他蒙了心,那情有几分真假,如今俱不重要了。采薇当初有一句话唤醒了她——爱情如何有先来后到之理?她那时情执于仓云,现在想来,多半是因为父亲的强硬阻拦,那时的她,当真是个稚子。
而因为仓云,她看不到世间的其他。她全部的心力都在想如何保全他,如何弥补他,如何用终生来偿还他。酒肆赌坊的那一幕,像给了她狠狠一记耳光,终于将她掴得清醒。
而她总会不经意地想起那个在江边一把将她拉回岸上的人,痛斥她玉落泥盘的人,他是如此的温文尔雅、美如冠玉。
天色渐亮,昭碧霞的心猛然紧了一下,新日来临,行礼之日又近,不知屈原……
正怔着,忽然采薇进来,拎着一只竹篾箱。
“小姐!”采薇微微颤抖,低声道,“我来收拾东西,我们走。”
“走?”昭碧霞一惊。
“大婚在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采薇拉住她的手急急道。看昭碧霞神色犹疑,只好恳切道,“上次采薇忤逆小姐,实是放心不下你和仓云走。但时至今日,如果小姐亦不愿嫁屈原,那采薇愿陪小姐出走。”
昭碧霞心中一戚,随之叹道:“采薇,我们去哪儿?”
采薇忽然愣住,喃喃道:“我竟没想好,只是小姐若不走,不过几日,便真要嫁给屈原了。”
昭碧霞凄凄一笑道:“不会,他此时恐怕早与莫愁姑娘私奔了。”
采薇撇嘴道:“我不信,小姐哪里不如莫愁姑娘好?”
昭碧霞一怔,似笑非笑道:“你懂什么,莫愁于他是万里挑一的人。只是大王赐婚,屈原若真逃走,恐怕也没那么容易,确是让人担心。”
采薇一哂道:“小姐如何为他担心?却不想过几日,他若没走,小姐必要嫁给他了吗?”
嫁给他?
昭碧霞有些眩晕,半晌回神道:“我和他都是棋子罢了,我亦无力反抗,只随着天意走一步看一步吧。”
且说屈原,自从那日他决意与莫愁私奔,心中更加沉重。
这一晚,他将权县的竹简又一一看过,细细批注,合上最后一卷,竟久久未能回神。他时时想起那些渔民因减少供尝,渔歌都唱得更活泼欢畅;想起市集上那些热情良善的百姓,不由分说将他拉至家中做客;想起一些人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跪了一夜,见他醒来喜极而泣。
屈原嘴角微微抽动,四下看了看,寻到一坛桂花酿酒,又找出两只角杯,抱酒出去。
“先生,不妨休息片刻。”屈原对师甲轻轻一笑道。
“也好。”师甲一怔,放下手中的竹简道,“大人今日好兴致。”
屈原一笑道:“春夜风微凉,我忽然想饮酒。”
二人便在月色中坐下,四下点起卮灯。屈原边斟酒,边缓缓道:“屈原来权县已久,从未见过先生饮酒,今日县署无事,我们痛饮一回可好?”
师甲却苦笑道:“大人,这实在令我为难,我已有十余载不曾饮酒。”
屈原笑道:“莫非家规甚严?”
师甲一窘,咳嗽道:“自然不是。”说罢微微一顿,补了一句,“生于乱世,实不敢醉!”
屈原不语,放下酒杯,正襟危坐道:“你我平日俱忙公务,竟无好好说话之闲,今日且畅所欲言。”
师甲点头道:“甚好。屈大人不知,十余年前我酒后失言,误了大事,那之后便滴酒不沾。”随即无奈笑道,“凡宜人者,也必害人。人最怕不过耽溺。不论耽溺于酒、耽溺于权术,还是耽溺于男女之情,尽一时欢畅,残局常要终生来偿。”
屈原像被戳了一下,心头忽然一紧,便闷头饮下一杯酒。又听师甲喃喃道:“生于乱世,更不敢饮酒。老夫现在虽只身负卑职,但见权县农奴主攀附权贵、张扬跋扈,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心中亦不好受。直至屈大人任县尹,权县才有了一丝生机。如此,老夫更要如履薄冰,步步为鉴。酒,是再也不碰的。”
屈原苦苦笑道:“一直保持清醒明爽,甚难。”说罢又自饮一杯酒。
酒入愁肠七分醉,屈原恍惚道:“先生是难得的清醒之人,我将权县托付于你可好?”
师甲一惊,看向屈原道:“权县才有起色,大人这是何故?”
屈原垂头于双臂间,摇头道:“我亦不忍,只是……情非得已。”
“大人可是有棘手之事?若不好亲自处理,老夫可相助啊。”师甲焦急道。
屈原边饮边道:“帮不了,谁也帮不了……”说罢长叹一声,伏案不起。
莫愁自从从屈原那儿得了消息,亦是夜夜难眠。
明早便是他们约好私奔的时候。这一天午时,莫愁备了满满一案佳肴。乙儿极兴奋,不停叫道:“这是什么日子?家中要来客人吗?”
莫愁凄凄一笑,并未答他,只对卢茂低声道:“爹,吃饭吧。”
卢茂看也不看她,乙儿又缠上来道:“几时客人才来?几时才能吃饭?”莫愁轻轻抚摸他的头道:“没有什么客人,不过想做些美味与你们。等爹同来吃吧。”
卢茂经不过乙儿纠缠,默然坐下,只匆匆吃了两口,便放下竹箸,进内室去了。
乙儿到底是孩童,依然笑道:“阿姐手艺极好,我又要添饭了。”莫愁接过那陶豆,并未起身,只看向乙儿柔声道:“乙儿若长大了,可以照顾爹爹吗?”
乙儿一愣,不禁调笑道:“阿姐这话有差,我不仅照顾爹,亦要照顾阿姐啊。”莫愁眼眶一红,慌忙起身道:“我去添饭与你。”
卢茂在内室将这些话一一听去。他看莫愁这几日神思恍惚,又默默收了东西,心下早明白十分,今日见那一桌佳肴,知是告别之意,一时心如刀绞。他怕自己在食案上难以抑制,更怕伤了卢乙,只能忍痛回到内室。此时他紧紧咬着嘴唇,努力平稳气息,然而越是压抑,那悲痛就越狂烈地蔓延,忽然,一阵腥气冲咽,卢茂剧烈地咳嗽,他慌忙用衣袖掩嘴。这时莫愁冲进来道:“爹怎么了?”卢茂慢慢平静下来,莫愁扯下他手臂一看,袖上尽是斑斑驳驳的血丝。
“爹!”莫愁惊叫道。
卢茂摇头道:“不碍事,不过是年纪大了。”
莫愁的泪滚落下来,哽咽道:“爹,女儿……”
卢茂嘴角微微一动,只静静道:“莫愁,给你娘上炷香吧。”
“莫愁,你还记得你娘吗?”卢茂在素芩的牌位前,轻声问道。
莫愁垂泪摇头,低声道:“每次问,爹什么都不说,时间久了,我连模糊的印象都没了。”
“你娘不是普通的农家女子,她是……大楚巫。”卢茂顿了一顿,终于开口道。
楚重巫。后世记:“巫……以舞降神者也。”“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
莫愁一怔:“大楚巫?”童年的事在她大病一场后几乎忘尽,母亲就是一个极美的影子。然而她似乎天赋异禀,极善歌舞,诗辞一读便通,常令邻人惊异,这么看来,她继承了母亲不少。
卢茂颔首道:“你娘擅长占卜问天,后被威王选入宫中拜为大楚巫。王宫上下,祭天起卦,皆由你娘主理,威王还常向你娘求卜朝政之事……”
莫愁听父亲细细叙那过去之事,她那些残留的支离破碎的记忆渐渐聚合,母亲的身影被慢慢修补,直至清晰。忽然,莫愁抱头伏案道:“爹,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说罢她用力摇头道,“可是后来呢?后来娘为什么突然被带走?”
“后来,她被奸人所陷。她想尽办法救了我们,自己却……”
“是谁害了我娘?”莫愁切齿道。
卢茂心中一闷,黯然道:“我不知道。只是今日与你说起这些,是要告诉你另一件事。”
看卢茂肃然,莫愁不禁心中一紧,低声问道:“何事?”
“你娘素擅预言,且无一不中,她去世前嘱咐我的唯一一事,便是你万万不可与生于端午之人在一起。”
莫愁大惊道:“为何?”
卢茂沉声痛道:“你若执意与这人在一起,两人必将灾难重重,万劫不复。”
莫愁霍地起身,哀声道:“不!爹,你骗我!你不允我与屈原在一起,就编出这个谎言来骗我,对不对?”她想,这怎么可能?若仅仅是屈原生于端午,仕途不顺,不能为他助力也罢,然而竟是我与他在一起,更为他添煞,这是为什么?
“爹,我不信,我不信。”莫愁喃喃道,说罢,“扑通”一声对素芩的灵位跪下,“娘,女儿这辈子欲望浅薄,只想与屈原在一起。爹担心我们门第悬殊,始终不允,还以您的预言为由。娘,那不是真的,对不对?女儿此生大概只有这一个心爱之人,娘,您在天之灵,可否再护佑女儿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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