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慢慢走远,屈伯庸还跪在地上。母亲柏惠倒是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直到队伍消失在巷口的刹那,她忽然身子一歪,纸人一样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木易走进兰台宫,远远便望见楚王在屋子中来回踱步。正在门口寻思要不要进去,只见那张怒气冲冲的脸转过来:“何事!”
木易赶紧俯首走进去,向楚王一拜:“大君……”
“如何?”楚王问道。
“此人名叫无明,是越国无强之子。”木易低声说道。
“越国?”楚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跟随他多年的木易知道,大君已动了杀机。
“他还说了什么?”
“再无其他,此人一心求死。”
“那就成全他。明日车裂,以告天下!”楚王下令。
“唯。”木易一拜,起身后,才又试探地问,“那……那屈原如何?”
听到屈原的名字,楚王的脸色不由更加阴沉。
他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吐出几个字:“打入囹圄。”
木易偷偷地看了看楚王的面色,自知此时多言无益,便又一拜,接着默默退下。
午膳时分,南后的宫中热闹非凡。今日是每月大君都会按例来南后宫中用膳的日子,小厨房早已备下了各色时令小点与小菜。
南后今日披了一件双彩团凤密纹的彩绣曲裾长袍,姿态端庄。她身边坐着素眉青衣的嬴盈,头上挽了高高的椎髻,斜插一枚碎玉簪,露出雪白的脖颈,略带慵懒之色。
不久,楚王走了进来,南后与嬴盈赶忙起身微笑相迎。却不想楚王身后还跟着郑袖,她身穿石榴紫色撒金填花燕纹锦的直裙深衣,走起路来婀娜多姿,更显身形苗条。
甫一进门,郑袖便轻笑道:“适才听说大君要来姐姐处用膳,我一向听说姐姐这里的吃食乃是全后宫之最,于是便厚着脸皮跟来了,姐姐可不要见怪啊!”
言罢,见到清淡的嬴盈也在,面上便是一冷,但随即浅笑道:“这天气愈发地冷了,嬴妹妹怎地还出来走动呢?难道不怕肚中的孩子受了风寒?”
南后道:“是我让人请了嬴妹妹来的,要怪便要怪我大意了。”她嘴上自责,可面上只有一成不变的微笑。
“不怪姐姐,今日阳光明媚,我本也想出来好好走走,晒晒太阳而已,劳郑姐姐费心了!”嬴盈微微施了一礼道。
南后见楚王面色沉重,似有心事,便开口道:“大君可还在因遇刺之事烦心?”
楚王叹了口气道:“今早不谷前往大司马家探望,又在那里遇到了刺客。”
“什么?!”三位娘娘顿感惊骇。
郑袖更是察言观色,第一个扑在了楚王怀中抽泣道:
“快别说,真吓死袖儿了。”说着拈起一方帕子抹了抹眼睛。
南后与嬴盈见她如此旁若无人地表演,不由得对视一眼,各自眼中尽是无奈与厌恶。
正在此时,木易走了过来,对楚王附耳道:“大司马求见!”
楚王脸色一沉,只作未闻,继续饮起杯中的酒来。
宫人疑惑,望向木易。木易看一眼大君,悄悄挥挥手,宫人会意退下。
兰台宫外室,屈伯庸跪伏于地,楚王立于前,昂首不看他。
屈伯庸的额头碰触在地面上,后背微微颤抖。
“大司马若是来为世子求情,便回了吧。”楚王凛然道。
屈伯庸声音颤抖:“罪臣教子无方,不敢求情,但求大君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楚王冷哼一声,依旧无话。稍后,他叹口气道:“念在大司马有护国之功,屈原之事,不以株连论处。大司马,这已是不谷最大的仁慈了,你回了吧。”
落日的余晖给巍巍楚宫镀上一层金色,雍容华贵,却也透着几分萧瑟。空旷的朝堂上烛火跳动,光影交错之间,雄伟高旷的空间显得庄严,亦有些压抑。
楚王的身影孤独地摇动在火光中,烛光把身影拉长、放大,投射在桌案背后的地图上。巨大的影子一摇一摆,像随时要被夜风吹散带走一般。
“大君,屈原带到了。”木易低声说道。
屈原向前两步,目视着楚王背影道:“大君。”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君吗?”楚王没有回头。
屈原无言,楚王转过身道:“不谷听说,你一直在喊冤。如今你说吧。”
屈原跪倒在地:“屈原是替无明喊冤。屈原恳请大君放了无明。”
“什么?”楚王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无明乃越王之子。”屈原抬头,目光勇敢,直视楚王。
楚王上前一步,继续逼视着屈原:“越王之子,就可以一再行刺不谷?!”
“大君,如果没有楚国攻伐越国在前,就不会有无明行刺大君在后。”
“你是说,不谷是咎由自取了?”
“屈原不敢。”
“笑话!”楚王一声怒喝,“还有什么是你屈原不敢的?你是否以为不谷愿意攻打越国?楚不犯越,便须始终提防他们壮大。两国相争,只有成王败寇。”
经过大半天的关押,屈原神色憔悴,此时面对着楚王的怒火,他却不躲不闪:“大君,如果每个君王都这么想,天下还有宁日吗?”
楚王冷冷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
屈原敛衣肃容拜倒:“臣斗胆再请大君赦免无明,否则君无一日之宁,家无一日之静!”话说得生硬而直率。
“你……”木易急得向屈原使眼色,示意他赶快住口。
然而,已经太晚了,楚王怒目圆睁,大喊一声:“来人!押去死牢!明日问斩!”
第4章 狂言
终刚强兮不可凌。
——《九歌·国殇》
楚国的圄牢,迎面便是两扇顶梁对开的青铜包面的大门,门面相对盘踞着两只其状如牛、苍身无角的独腿夔龙。夔龙为远古凶兽,相传古时黄帝以其皮为鼓,以雷兽之骨擂之,声闻五百里,威震天下。
推开这两扇森然的巨型大门,是一面照壁,其上画着猛虎食人的图腾。画中猛虎以后爪与尾为支点,两只前爪腾空,有力地攫着一断发跣足之人,作噬食状。虎之凶戾与人之惨烈鲜明相映,逼真生动。
转过照壁,后面是由四个接连陡转的直角弯和五道铜门隔离的甬道,然后便是一条一米多宽的巷子。巷子两边有两排低矮的监房,里面关押着一般的杂犯;而巷子的南尽头,一个直角弯后,便是专门关押死刑重犯的内监。
这里仿佛是一个被遗忘与唾弃的世界,一墙之隔,墙外明媚,墙内腐霉。时已深秋,间或有丝丝寒风从墙的缝隙吹进来,摩擦出“呜……呜……”的惨厉声。新鲜与腐朽的血腥气在这里终年弥漫,夹杂着牢狱中特有的酸臭味,直钻进人的心底,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每到寂静的深夜,死囚们不甘地嘶吼,犹如沉睡经年的冤魂厉鬼被唤醒,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叫声回荡在整个圄牢中。
此刻,其中的一间囚室里,一个青年正盘膝呆呆地坐在地上。他穿着一身散发着酸臭味道的囚服,长发凌乱地系于脑后。身下是一个几近腐烂的草席,时常有虫子爬过。他的面颊清瘦,嘴唇干燥皲裂,只有那乌黑的瞳仁依旧明亮如夜空中的星辰。正是屈原。
除去那张腐烂的草席,囚室的角落里还有一个缺口陶盂,上面满是污垢。秋雨后的潮湿混合着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令这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屈原颓丧地坐着,内心早已被这地狱般的处所击败。是的,这经年的恶臭与污垢,这浓重直冲鼻端的血腥气,这日夜回荡的哭嚎声,这无尽的黑暗,都在时时刻刻冲击着他脆弱的身心。就连当日在无明剑下濒死的时刻,他也不曾如此清晰地直面生命的脆弱。死亡,从未离他这样近过。在这里,他不只感受到了自己的死亡,更体会到以百、千、万计的生命的死亡。有多少灵魂在这实实在在的绝望中腐烂着,直到永久化为这黑暗的一部分?
他们,她们,都该死吗?
无明的父兄亲人都该死吗?
越国的无辜百姓都该死吗?
我大楚的万千将士都该死吗?
我,该死吗?
年轻的诗人将头向后轻轻靠在滑腻酸臭的石墙上,仿佛平日里靠在府中髹漆雕花的床头一般。
然后他闭上眼,轻轻地吟唱起来: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歌声轻扬,盘绕而上,隐约回荡在这暗淡无光的死牢中。
不远处的一间囚室中,满身血痕的无明倚靠在角落里,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繁花锦盛的绿色原野上,氤氲着清新沁人的花草香气,缕缕笛音自花间草间漏了过来,如天上洒向人间的玉液琼浆,令人一阵温暖陶醉,接着一阵迷离悲伤。
一名身披女萝、腰系藤蔓、头簪翠枝的少女,只手扶着一副面具遮于面部,静静地站在花叶间朝这里凝望。藤蔓自她身后蔓延开去,如灵活的触手般伸向远方,拉着少女随之慢慢退去。
“别走……”屈原急惶地伸出手。
少女缓缓放下了面具,露出两脸夭桃、一眸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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