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由奇道:“这不是你的《橘颂》吗?”
屈原点点头,眼中亦有惊喜之色,当即下马,便欲向更深处找去。
屈由大急,拉住他道:“切莫误了祭祀大礼!”
屈原回首向哥哥一揖到地,口中道:“请哥哥先行一步,为原打个掩护,弟随后便到!”
说罢,也不等屈由反应,一转身便已消失在了熙攘的人群中。
屈由不由愕然,随即苦笑一声,快马加鞭,飞驰而去!
拨开人群,屈原艰难地挤进了内围,方知是个百戏班在此驻演。不大的空地上,几名清秀的女子正在配乐伴舞,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是正中一位绿衣女子。屈原凝神望去,正遇上她一个拧身,回首作态,霎那间瀑布般的长发飘垂而下,窈窕身姿媚而不妖,俯仰之间竟是一派随性自由之相,细品之下,却又饱含深情,仿佛整颗心都寄托在那词与乐之中了。
更与一般舞者不同的是,这女子未着戏服,只一身寻常布衣,裁得飘逸,洗得净白,周身结挂上几条兰草,平添了几分山野间的灵性。屈原看得心动,越发想看清那女子的容颜,只是那一段细瘦白皙的手腕挂着一串五行珠,一直在上下舞动;待等到两手终于拿开,显露出来的,却是一张小巧精致的巫戏面具。
屈原兴致更浓,索性站定。这曲调舞姿间的深深情致,不仅把《橘颂》诗中的情味诠释得淋漓尽致,还分明多了些原作所没有的味道。屈原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如坠梦中,竟早已把祭礼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女子一个伶俐窈窕的拧腰定住,一曲舞罢,围观众人哗地叫好,屈原才如梦初醒。只见那女子微微一欠身,声若银铃道:
“各位乡邻父老,百戏班这次来郢都,感谢各位的捧场。今天是端午节,我们姐妹特意做了些吉祥香囊,除灾辟邪,保佑平安。还请大家笑纳!”
话音未落,只见她把衣袖一甩,一个漂亮的翻转,便从身后捞起一只木碗。同时,方才领头伴舞的那位女孩捧起一只竹篮,百戏班的其他人跟在身后,笑着向围观众人走去。
“除灾辟邪、岁岁平安喽。”百戏班的演员们喊着。人群中陆续有人掏钱放进木碗,女子则将篮子里的香囊捡出,双手递送给对方。当那张面具飘飘然移到屈原面前时,他瞬间被一股异香所裹卷,猛吸一口,心旷神怡,正是吸引他一路来此的味道。屈原不禁闭上了眼睛。
“公子!”
是那女子的声音。屈原一下子回过神,赶紧从怀中掏出钱来,伸出手要放,却忽又悬在了空中。
女子隔着面具看着屈原,仿佛微微笑了一下,伸手从篮中摸出一只香囊递到屈原面前:“公子若肯赏个小钱,这香囊便送给公子了。”
屈原一手接过香囊,握着贝币的手却不松开,道:“姑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面具后的眼神不置可否地看着屈原。
“敢问姑娘所跳《橘颂》舞,是何人所教?”
那女子一愣,随后微微扬起头,换上一副不动声色的语气:“这与公子何干?”
“此舞与《橘颂》配得极妙,一步一势尽得诗中灵韵,必是得了高人指点。”
“公子谬赞了,这舞只是小女子临时起意,和着诗境便跳了出来。”女子回道。
屈原摇摇头:“不可能。”脸上略有轻蔑之色。
悬在空中的拳头一松,屈原手中的几枚贝币掉入了木碗。“还请姑娘据实相告!”
“小女子并未撒谎,公子不信便罢。”话毕转头离开。
屈原脱口道:“一名江湖卖艺的女子,怎会懂《橘颂》?”
女子闻言一怔,随即猛回过身来:“卖艺的女子为何就不能懂?!”她强压着情感,但声音已明显带着些颤抖。一股瞬间燃起的委屈和羞愤冲得屈原慌了手脚。
屈原一时有些愣,刚想说点什么,那女子已经把刚才的几枚贝币从木碗中捞出,一把递到屈原面前。
“公子既是存了疑心,便请将赏贝收回去吧!”女子愤愤然地盯了屈原几秒,手一松,几枚贝币掉在了屈原脚下。
屈原猛然惊醒,赶忙快步追了上去,却正巧看见那女子愤愤不平地伸手将头上的面具摘下,赌气般狠狠甩了甩轻柔的长发。长发化作一道曼妙的弧线,从屈原的视线中划过,弧线过后,一副清丽脱俗的面容出现在屈原面前。
就在一瞬间,屈原怔住了,眼前似乎有一片白光,那光中有好几个世界、好几个女子、好几个屈原,带着吞没天地的轰响,在这毫无征兆的一瞥中清晰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梦中山鬼的容颜。
第2章 刺王
出不入兮往不反。
——《九歌·国殇》
下方,是万民静默地仰望;上方,是万里高空中没有一丝云翳。在这片虔诚的寂静中,低沉的编钟鸣响忽如水中波纹般一荡一荡地在空中蔓延开去,漫过玄武与暗赤的供案,漫过锋利明亮的长戟赤甲,一圈一圈地扩散着,散到了台下企望的民众中,散到了郢都空无一人的街巷中,散到了穹庐如洗、飞鸟掠过的无尽高空里,最终响彻云霄……
刹那间,天地都动了。王军低吼,手中万千长戟顿地,台下军阵重重铁甲交错变幻。
“吼!吼!吼!吼……”
台上台下,臣与民皆伏地而拜。
整个祭坛如一头熟睡已久的远古巨兽被唤醒了。
众人内心震动:王要来了!
屈伯庸心下暗沉,更借俯首之机,再次看向身后,却刚好见到长子屈由低头猫腰如一头矫捷的豹子一般蹿将过来。屈由本意是不动声色地混入群臣,尤其勿要让父亲发觉,却不料双脚甫一落地,抬眼便撞上了屈伯庸严厉的目光,心下不禁暗暗叫苦。
惊慌之余,屈由硬着头皮来到近处,垂首低低唤了句:“父亲。”
成长的岁月中,父亲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变化他都了然于胸。那抿紧的嘴唇、额头微微暴起的青筋、因不断咬牙而发硬的下颚,都告诉他:父亲发怒了。
屈伯庸盛怒之下,低声责问:“灵均呢?快着他准备。余事回府再与你们计较!”
言毕,见屈由只是垂头伏在那儿,未有任何反应。
屈伯庸又低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父亲,原他……”屈由的声音越发微弱,并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弟弟他还未到……”
屈伯庸闻言双目怒张,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道:“他到底在哪儿?”
这下,屈由可真是张口结舌,左右找不到说辞,总不能说弟弟去看百戏表演了吧。
屈伯庸见状双眉一挑,正欲发作,却听得四周的乐礼、军吼与戟击之声突然停止了,刹那间仿佛时间都已停止,高台上下万众俱寂。
只见子尚稳步行于台前,双臂高高伸向天空,声似鹤鸣九皋,传于四野:
“吉时已到!恭迎大君!”
随着这一声宣告,一仗编钟再次响起,伴随着悠扬埙声,高亢激越地回荡在天地之间。
楚王头戴羽冠,身着对龙对凤串枝纹的宽袖深袍,披着长长的五彩缯,在近侍木易的陪同下,自军阵的尽头向祭台威严缓步行来。
“王!王!王!”高台之下传来民众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震山河。楚王稳步自长戟林立的军阵间穿过,所到之处,王军将士如得到无声命令般一排连着一排敛容屏气,肃然跪倒。待到走上九层高台,台上台下已是一片拜服。楚王环顾台下,一时间四时气备,意满乾坤,身后金丝点缀的五彩长裾在风中簌簌飞扬。
行至供案后,楚王目光如炬,扫视全场,在沸腾的天地间他猛然将双手举起,昂首向天。所有的呼啸与呐喊随着他的双手瞬间停歇,这一刻,只有他浑厚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礼请龙神!佑我河山!”
刹那间,如同大地对天空的回声,山呼海啸的声音再次从高台之下响起:
“礼请龙神!佑我河山!”
王再次振臂:“镇恶除邪!国盛民安!”
万千将士与臣民随着他们的王一同高呼:“镇恶除邪!国盛民安!”
就在这天地煌煌然之时,屈伯庸看向他的长子屈由,还未及发声,屈由已抢先一个俯首,低声道:“父亲,由这就去将弟弟带回来,断不能教他误了祭礼大事!否则……”屈由咬咬牙,“请父亲唯由是问!”
言罢,不待他的父亲有所反应,屈由已抽身而去,亦如来时一般轻捷。
屈伯庸望着长子离去的身影,低声喝道:“你还要护他到何时!”
屈由退去的身形猛然一震,他是何等耳力,此刻却只是神色一暗,又如箭矢般激射而去。
郢都城外,那个尘土飞扬的乡间集市,屈原在一片喧闹声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细致乌黑的长发,面具下瑞雪初晴的脸颊因怒气而染上了一抹浅桃,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头上简单的发髻斜插一根镂空素簪。虽只着布衣,然而那双盈盈的眼透出的沉静的光、桀骜的神,又怎是尘间应有?刹那如惊鸿出梦般地攫住了屈原的全副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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